隻是李相黨羽甚衆,聲望很高,明目張膽地來肯定是不行的,隻能先行剪掉他的羽翼。
所以,池皇後率先殺了李賢佑!
而更有可能的是,池皇後迷惑了衆人,讓他們以為,這不過就是她的一時意氣沖動之舉。
可曆朝曆代,每逢新君上位,都會對朝堂勢力進行一次大清洗,隻是這一次,新君換成了池皇後這個女人。
那麼李相黨會不會出于傲慢,根本沒有意識到,清洗已經開始了呢?
如果李家不趁這時候激流勇退,很有可能會落得個樹倒猢狲散的結果。
要提醒他們嗎?畢竟她也是李家的女兒,說不定他們會看在她還有點用處的份上,饒她一命。
想到這裡,李季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李家恨不得她死了,她還上趕着讨他們的好,是瘋了嗎?
與其提醒他們,還不如直接和池皇後合作,若是能得到這位貴人的幫助,說不定她就不用受淩遲之刑了。
問題是,池皇後為什麼要冒着得罪曹國公府的風險幫她呢?
除非,她身上有比這更大的價值。
李季英皺眉沉思起來,恰在這時,一片陰影籠罩下來,她擡頭,發現李孝辭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站在牢門外,目光複雜地看着她。
他身後跟着個小厮,腰間也系着白布,手上提了個食盒。
李季英心下一驚,他該不會是來給她送斷頭飯的吧?
她退後幾步,目光警惕地看着李孝辭,冷聲質問:“你來做什麼?又想勸我自盡以保全你李家的名聲嗎?”
李孝辭臉色微變,看得出來很想發火,不知為何還是忍住了,緩聲道:“季英,我來看看你。”
随即擡了擡手,“把門打開。”那獄官立刻殷勤上前,開了門鎖。
看着李孝辭神态溫和地走進牢房,李季英心下頓時打起了戰鼓,自從她進了這監牢,這人對她的态度就沒好過,怎麼今日變得這樣和善起來了?
說什麼來看看她,是吃錯藥了嗎?事出反常必有妖,難不成是她娘出事了?
想起她娘被禁了足,身邊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她登時來了火氣,怒道:“我可不想看見你,我隻想見我娘,你為什麼不讓她來看我?”
李孝辭臉色一沉,“沒規矩,那是你姨娘!看見爹也不知道喊一聲嗎?早知道有今天,我就不該把你養在她身邊,把個脾氣養得如此刁鑽。”
“爹?”李季英看着他那張故作嚴肅的臉,忍不住冷嗤了一聲。
若是從前,看見李孝辭這樣關心在意她,她說不定要歡喜好幾天,可現在,她隻覺得惡心。
曾幾何時,她也像世上的衆多兒女一樣,對這個沉默嚴肅的父親十分敬重,甚至想着以後一定要嫁個跟父親一樣的厲害男人。
然而,等她真嫁去了曹國公府,才知道這種想法有多麼天真和可笑。
——别以為你爺爺是宰相大人,你父親是堂官尚書,就以為可以來咱這享福了,我告訴你,進了咱們蕭家的門,就得守咱們蕭家的規矩!
原來,這裡是蕭家,而她隻是一個姓李的外姓人,他們不說,她還真不知道呢。
一想到從今以後,她就要忍着脾氣和委屈,認一個陌生人做娘,再認一個陌生人做爹,然後再跟這些毫無感情的假親戚過上一輩子,她就覺得人生無比灰暗。
她開始懷戀起在家裡做女兒的日子,那是多麼的輕松和惬意啊。
為什麼她不可以跟李賢佑一樣,一直待在李家,一直留在母親身邊呢?
回門的時候,被婆婆拿規矩壓着磋磨而丈夫冷眼漠視的時候,從樓梯上滾下來以至于流産的時候……她無數次回到家裡哭訴,想要離開蕭家再回到李家來。
可是他們都隻是冷冷地看着她,甚至臉上還含着笑,就像在看什麼離奇的景觀。
“真是矯情,哪個女人不是這樣過來的?”
“早點調養好身體,給蕭家生個兒子才最要緊,以後别有事沒事往家裡跑,都嫁出去的人了。”
隻有阿娘将她抱在懷裡,對着蕭家一頓痛罵,可她一個妾室人微言輕,又能做什麼呢?最終也無可奈何,隻能忍着傷心,再送她回蕭家去。
為什麼世間女子都要活得如此艱難?如落花,如柳絮,逐水飄零,随風而逝,終其一生都找不到可以落腳的地方。
難道她李季英也要成為這萬千悲慘女子的其中一個嗎?她不甘心也不願意屈服于這樣的命運。
她苦苦思索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卻怎麼也想不明白。
直到有一天,她從史書上看到“易子而食”的典故,猛地驚醒。
這不就是“易女而奴”嗎?
因為她們生來就不是母親的女兒,而是父親的奴隸。
這個認知,讓李季英痛得心髒都痙攣起來了,俯在桌案上瘋狂大笑,直笑得淚流滿面。
也就是那天晚上,她的丈夫蕭慎,死了。
他們說,是她害死了他,就連李孝辭都不問緣由,立刻派人送來了一杯毒酒,要她以死謝罪。
當時她看着那杯毒酒,竟然一點都不覺得傷心,反倒是一片恍然。
是啊,沒錯!
她的父親肯定會這樣做的,他們都會這樣做的。
可是,她才不要如他們的願,乖乖地、毫無掙紮地、悄無聲息地死去,最後變成一具誰也不認識的白骨,連名字都無人在意。
她砸了酒杯,撕了白绫,罵了他們所有人,最終被押送進了刑獄監——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李季英看向眼前這個男人,當初不正是他親自把她送進來,判了她淩遲之刑的麼?
結果到頭來,還要她守着規矩喊他作爹?她恨不得撕爛他這張老臉!
可想到被禁足的母親,到底還是忍住了,隻是冷聲譏諷:“對!父親比我會守規矩,守着什麼禮教人倫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卻把懷胎十月生下自己的親生母親扔在一邊不管,認那個身份尊貴的嫡母做娘,人盡可父人盡可母,換我可做不到!”
“李季英——!”李孝辭氣得臉色鐵青,立時揚起了巴掌,“别以為你嫁了人,我就不敢打你了!”
李季英忍不住在心裡發笑,她都因為殺夫被關進牢裡了,他還在這跟她強調她嫁了人?
意思是已經把她的處置權讓給了夫家,他這個親爹不好處置她了嗎?
李季英揚起脖子,斜眼睨他,“我嫁了什麼人?你那是把我賣給蕭家做奴隸!有本事你就打死我,拜托您老一定要下手狠點,也省了我受淩遲之痛!”
李孝辭心神一震,李季英此刻的神情,和劉瑞芸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想起這幾日來夜夜驚擾他的噩夢,他便覺得脊背一寒,那個女人,真是死了也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