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寂靜了好一會,連呼呼吹拂的夜風都沒了聲迹。
沉默的鬼開口了。
“開什麼玩笑,什麼保護的狛犬啊。”
從開戰到現在為止一直因為難得的好對手從而雀躍的猗窩座此時像是被激怒了一樣低沉地咆哮出聲,原本屬于鬼那陰森的氣勢越發淩厲了起來。
而雪鳥好像沒有看見他青筋攀延的拳頭,以及身後兩個同伴猛然繃緊的身體。他伸手,對着猗窩座的身後遙遙一指。
“不是嗎?那個女孩是你認識的人吧?”
猗窩座猛然回頭,空無一人的黝黑森林讓他一時有些怔愣。
我在找誰?他反問。
雪鳥繼續說道。
“你桃紅色的頭發是她和服的顔色,你的招式是她頭上雪花狀的發簪,十五六歲模樣的少女,粉色的眼睛裡有白色的花。是她剛剛喊了你的名字。”
跟着他像模像樣的描述,猗窩座眼前好像迷迷糊糊地出現了這麼個少女,她的和服是粉藍漸變的顔色,上面落着白雪和枝葉,烏黑的頭發被服帖地盤着,點綴着三隻雪花狀的藍色發簪。
少女嬌好的臉上似哀戚似欣喜,珊瑚粉的瞳孔裡有潔白的小花綻放,她對他呼喚道。
“狛治先生。”
猗窩座瞳孔一縮,剛想問‘你是誰’,大腦便不由地刺痛,再定眼一看,少女不見了蹤影。
他忽略了心底那點微不可察的悸動,再轉過身對着雪鳥三人擺出戰鬥的起手式。
“繼續戰鬥吧!!”
...
...
雪鳥的雙眼被額頭流淌下來的鮮血染得通紅一片,長時間的激烈戰鬥消耗了他的大量體力,就連原本保持的呼吸好像也變得沉重了些。包括同樣戰鬥到現在的煉獄杏壽郎,他們在之前還用劍招為列車的翻倒做了緩沖。現在也就後來支援的锖兔稍微好一點,但也好不到哪裡去,身上全是與鬼戰鬥後留下的傷口。
不過因為雪鳥自帶那麼一點的防禦力和自愈體質,他反倒是三人中傷情最輕的哪一個。
反正他隐匿的氣息對于上弦三來說也不管用,所幸倒不如放開了來。
收斂氣息不是一時能夠學會的,但另一個可不是。
“呼——”
顯而易見的吐納,帶着點點白霧彌漫在雪鳥嘴邊。
壓縮,壓縮,把身體裡原本的力量壓縮成核。從四肢百骸裡,從每一絲肌肉和每一顆細胞裡,一點點抽取壓榨,再融入核中。如同每一根血管和神經被螞蟻慢慢啃食的刺痛,力量凝聚的核也跟着膨脹了不知多少。
然後,在頃刻間爆發!!
被壓抑了不知多久的力量在歡呼雀躍地奔流,岩漿般灼燒的恍惚感讓雪鳥握刀的手蹦起來了交錯駭人的青筋,銳利的犬齒上下磋磨,他清亮剔透的瞳孔此時竟顯得有些無神。
龐大的氣場,或者說殺氣,有如水汽蒸發升騰的雲霧般彌漫。無形的,讓人看不見摸不着的氣卻使得土地震動,仿佛重現了當初神明堕落,大妖現世的場景。
靜谧的殺機用不着山風呼嘯,便悄悄出現在每一個生物的頸邊,巨大的危機感促使着方圓幾百米的野獸妖怪四散而逃,就連遠處的旅客和隊員們也被激起了背後的一片冷汗,臉色刷得白了下來。
巴衛曾經問過雪鳥要到妖怪這邊還是人類那邊。
出于對雪鳥的關心,他并沒有對兩邊做過多的評價,而是讓雪鳥再多看看。
雪鳥至今為止也是這麼做的。
但是,有可能,早在很久之前,在雪鳥自己也沒想到的地方,他就已經隐隐約約地得到了答案。
于是他的身體下意識地抑制妖力的增長,逐漸偏向人的方向。
直到今天。
“哈哈哈——我果然沒有看錯!這強盛的鬥氣,你絕對是個強者!!”
猗窩座感受到皮膚上隐隐的戰栗和刺痛,感受到雪鳥那毫不掩飾的濃郁殺氣,猖狂地大笑。
面前的這人,好像逐漸變為某些他曾經擦肩而過的别的·生·物。
雪鳥舉刀。
空之呼吸·四之型——天際一線!!!
裹挾着強大妖力的一刀以劈山分海的氣勢向猗窩座橫掃而去,這一刀燒得還沒見明的大半邊天幕如同提前破曉般顯而易見地亮了起來。
樹木紛紛倒下的巨大轟鳴震響了在場之人的耳朵,尚且有意識的觀戰人員目瞪口呆地看向那些沉浸在漫天塵土中、隻餘根部的巨木們,再看了看給森林削了個寸頭的雪鳥。
戰鬥中的人卻不會關注這點小細節,雪鳥的殺氣像出現時一樣迅速收回,氣息甚至比之前還要微弱。他并不停下,反倒瞬閃在猗窩座的背後,親密無間地貼着他。
雙手狀若柔軟而堅韌的繩子,纏繞地穿過他的腋下、關節、手腕。右手拿着刀镡,左手緊緊地攥着鋒利的刀刃,不顧直淌的鮮血,也不顧一個用力就會連帶着他的腦袋一起割下,就這樣橫架在猗窩座的脖子前。
猗窩座哪裡肯被人這樣制住,他被天際一線砍去的下半身在眨眼間恢複,卻被早有所料的雪鳥用腿絞住。兩隻手的關節在自我作用下脫臼,伸長反手攥住了雪鳥的兩隻手,巨大的力道如果不是雪鳥特地凝聚了妖力覆蓋,恐怕早就被捏得粉碎了吧。
兩人一時間僵持着,繃起的一塊塊肌肉和青筋象征着他們無聲的對抗。
但雪鳥并不是一人。
锖兔和煉獄杏壽郎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即使一不小心他們的刀鋒就會斬下同伴的頭顱,但更不能辜負的是他為此做出的犧牲。
“喝啊啊啊——!!!/唔噢噢噢——!!!”
兩道幾乎重疊的吼聲是為了結束一切的決心。
一左一右兩道近乎傾盡了所有的刀光,磅礴的海潮和炙熱的流炎牽攜着強勁刺骨的罡風用一種摧枯拉朽的氣魄向着他們唯一的目标而來!
海藍、橙紅、銀灰的三把刀從三個方向沒入猗窩座的脖頸,在他瞠目欲裂的表情下,在他震耳欲聾的咆哮聲中,斬下他的頭顱。
大量的鮮血随之潑灑而出,如同雪鳥的五之型一樣染紅了他和猗窩座的身體,宛如血衣。
三人卻沒有因此放下警惕,失去頭顱的身體并沒有崩潰,腦袋的橫切面中有肉芽在慢慢生長。
雪鳥感覺到一種未知的氣息,手中的鬼軀在朝着某種别的生物改變。
......我還能戰鬥。
還能、變得更強。
我必須遵守約定。
恍惚中的靈魂閃過過去與現在交織的種種身影,直到他被一雙柔軟的手捧住了臉。
背對着晨曦的微光,以蒼藍澄澈的穹頂和純白鑲嵌着金邊的雲朵為背景,再一次見到的女孩溫暖明媚得仿佛接引他通向天國的使者。
她珍惜地捧着猗窩座的臉,微笑着對他說——
“已經足夠了,狛治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