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星總感覺有誰在暗中觀察他。
沒什麼惡意,好像是在觀察他工作。而且在發現小孩有些不安時,這人主動露了點衣角出來。紅色緞子底,用金絲繡着火焰紋。這人身份應當不低,但應星能感覺得到其中蘊含的善意。
不過工造司内部到底有不少項目。雖然能分到剛來這裡兼職的應星手上的活計都是比較普通的項目,但他在實習培訓前,就被帶他的工正耳提面命要注意保密。
眼下工造司裡進了個神秘人,于情于理,應星都該跟上面報告一聲。
不過後來應星看看領隊工正詭異的表情,又看看那邊自以為藏得很好,但實際上走過路過的人都會忍不住瞟一眼的那個,一身金紅袍服的蒙面人……他選擇不再追問。
大概是哪個手中沒活的大人物,好奇我這短生種長什麼樣子?
應星一邊觀測着數據,一邊想:等他失去興趣就好了。
他來自一顆被豐饒民踐踏過的星球。有着野獸模樣的步離人看上了他們星球的資源,于是向這顆星球投放了幾頭器獸,以這顆星球的所有來為他們培植可以助他們在寰宇中遨遊的獸艦。
在仙舟聯盟将步離人掃清後,這顆星球原生的智慧種族,隻留下了應星一個遺孤。
他的父母親長以他們所能做到的全部為他們的孩子鑄造了一座堡壘,将一切所能教導給他的都存入其中,這才讓應星在堡壘被步離器獸攻破後,還能在流浪中随機應變,堅持到仙舟聯盟趕來。
他在這顆荒蕪的四面俱敵的星球,他的母星上流浪了三十三個日夜,于第三十四個黎明到來之時,看到天邊出現了浩浩蕩蕩的艦隊。
有刀鋒将青藍色的天空劃破,其疾如風,其烈如火,其迅如雷,其不動之威勢,隐見兵戈。此刀如沖鋒的号角,于是便有群星随之落下,以萬難可破之勢,為【巡獵】先鋒。
應星原本有一頭墨藍色的長發,如日方西沉,月尚未升的傍晚。
不過在他流浪的這三十三個日夜之中,他切實看到了這顆哺育他長大的星球已然全然失去了活性。于是便有銀白從他的發根蔓延,為他披上了一頭霜雪。
隻有那雙傳自母親的木槿紫的眼眸,還保持着原來的樣子。隻是那其中也被染上了血色,使那原本剔透如水晶的紫越發沉郁。
而少年原本已經失去了全部光澤的雙眸,此時映入了這漫天的星火。而此刻的他本就在積雪的高山之上,仿佛一伸手就能觸碰到天空。
他原本保持着冷靜,試圖判定來者敵友。雖然這支新來的艦隊目标明确地同毀滅他故鄉的仇人撕咬了起來,這讓他稍有了些安全感,但他本不該放下警惕。
可在星辰之外,他看到了些别的東西。
他聽到有一道威嚴的獸吼響徹在天地之中。應星本該為此而戒備,但他能分辨出來,這道獸吼屬于降落的星群,而非在大地上肆虐的步離。
而當他再定神看去時,他看到天與海之交的位置有豎瞳緩緩睜開。
應星确信自己從沒見過它。但任何人,在看到它的第一眼,都能認出它的身份——那是龍,隻存在于神話中的巨獸。是浪漫的聚合,是融入了一切美好與力量的存在。
此刻有兩條龍從星群中沖了出來,但比起那條大了不少,也更為強大的紅龍,應星的注意力反而更多地落在了它旁邊那條小了不少的青龍身上。
紅龍護持,青龍主攻。這場景,活像是長輩帶晚輩出來郊遊。他們掠過獸群,帶起一片片橫飛的血肉。那是力與美的完美融合,讓人心馳神往。
自從家破人亡後,應星為了不影響自己的判斷,用藥物暫且封凍了自己的情感。而此時,冰層之下似是有什麼在湧動。隻不過還不明顯,也沒怎麼引起應星的注意。
那條青龍已然周身染血。不過應星一直注意着它:那些血都來自步離人的那一方。而青龍本身毫無傷痕,隻是沖勢漸緩,像是有些疲累。
那兩條龍不知交流了什麼,于是紅龍斷後,青龍脫離了戰場,向着寂靜無人的地方飛去。但同時還要保持着對戰場的關注與學習,于是順理成章地,那條青龍向着應星所在的雪山山頂飛了過來。
在應星反應過來之前,它已經來到了雪山頂部。隻見青光一閃,一個容貌精緻的少年足尖點雪,在周圍淋漓地落了一地紅梅。少年被血色染紅的衣擺上還隐隐有着鶴羽的紋路,本身又身形單薄,這讓被裹在寬大袍服中他看起來像是一隻輕盈的鳥,将要被雪山上霜冷的風就此卷走。
少年擡起那對尚未熄滅的青綠色的豎瞳看向應星。那雙眼的顔色極為特别,如上好的玻璃種翡翠,但其中又凝結了幽幽的靈海波濤,與海面上燃起的金綠火芒。但這一切都被封凍了起來,恍若萬載不化的冰川。
而相應的,應星聽到了心底冰川徹底破碎的聲音。他一摸臉側,指尖被水液染到潮濕。
應星從那雙青綠色的眼中看到了一身狼狽的自己,滿臉倉皇。
在那之後,應星被那條紅龍拎回了朱明仙舟,又從朱明的政務宣傳手冊中找到了由燭淵府官方開設的福利相當優厚的考核。應星不希望自己隻是在朱明仙舟的救濟所中等待被分配,于是他大膽地去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