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這世上的規則都由男子制定,女子隻能遵守。”她從我身旁擦肩而過,緩緩往我身後走去,“生為人女,以父為尊;嫁為人妻,以夫為綱;晉為人母,以子為貴。女人的一生好像都隻有圍繞着男人才能活下去。”
她的話愈發尖銳。
“同樣是一個腦袋,兩隻手,兩條腿,我不明白男子有何特殊。”
這些言論,莫說是尋常百姓女子,縱然是從她這個一朝公主的口中說出來,也是大不敬。
至于是對誰不敬……男人的自尊是世上最易碎的東西,分文不值,卻比天高。他們仿佛生來就很容易被冒犯,盡管旁人可能什麼也沒做。
“你問我為何想同你交好,我的回答是,因為我喜歡聰明人。”她頓了頓,“尤其,是聰明的女人。”
大殿内回蕩着外面侍衛巡邏經過時踏出的腳步聲和佩刀在鞘中晃動的摩擦聲。
我始終未曾動過半分,也并未言語,長淮公主站在我身後,我背對着她,卻依舊能感受得到她淩厲的目光。
“我不在乎你來天祿殿做什麼,也不會将此事透露出去,我隻希望我方才所說的,有朝一日,你能‘聽懂’。”
很顯然,她話裡有話,否則也犯不上專程來我面前演這一出。
可是她希望我“聽懂”的究竟是什麼?不可能隻是字面意思這麼簡單……
難道是她在宮裡遭受了什麼不公平待遇,想找人傾訴?還是說,她在暗示自己痛恨男人的特權?
等等……
她說她喜歡聰明的……女人……?
……
她不會真喜歡女人吧?!
怪不得她看不上厲雲深,遲遲未選驸馬,敢情人家壓根不是那方面的取向。
那她繞着彎子跟我講這麼一大堆,豈不是……
我的心突然懸了起來。
雖說我也不是什麼循規蹈矩之人,男人于我而言是可有可無的存在,我也很樂意與女子相處,但我怎麼都不可能對女子産生那種感情。
何況名義上我還是衆所周知的有夫之婦,她就這麼明目張膽地表露心迹,未免也太……直爽……
“守門的侍衛我都已遣走,天色不早了,元姑娘還是快些回去吧。”
算起來這也才不過是我們第二次正式對話,我們之間頂多隻能說是認識,她看上我什麼了?
哦對,聰明,她喜歡聰明的。
這應該算是對我的才智的一種認可?
想不到有生之年居然能遇到一個如此懂得欣賞我内在的人,感動,太感動了。
然而眼下最要緊的問題是:我該作何反應?
拒絕她,我還能順利從這裡離開嗎?可接受她,我恐怕也做不到。
我和厲雲深的婚事是我們互相達成的協定,對外扮演恩愛夫妻,私下卻不必裝模作樣,但我若是佯裝委身于公主,那日後就不止是什麼“對内”“對外”了,我得時時刻刻在公主面前演戲,免不了要取悅她,說不定還要侍候她。
“元姑娘。”
她會公開我們的關系嗎?是會逼着厲雲深與我和離,還是默許我盤桓在兩人之間?
我又會以什麼身份待在她身邊?幕僚?舞姬?貴婦?密友?
唉!想我紅塵在花夕閣高高在上多年,終究還是走上了身不由己的命途!
我就這樣屈從的話,是不是成了那種畏懼強權的無膽鼠輩?
不對……不對不對!我這是審時度勢,深謀遠慮,能屈能伸!等到事情結束,我就可以潇灑抽身,到那個時候,管她什麼公主八主,休想霸占本姑娘的自由。
“元姑娘!”
“嗯?”
我的思緒驟然被打斷,下意識應了一聲,發現長淮公主就在我眼前,臉近在咫尺,我用上了每一根腳趾的抓力才讓自己的兩隻腳死死黏在地上而沒有被吓得後退。
細看之下她和惠陽公主的眉眼确有幾分相似——該死,她靠我這麼近做什麼……
她該不會是想在這裡為所欲為吧?
我屏住呼吸,怔怔地和她對視。
不然我還是先拒絕吧?告訴她我們來日方長,感情要慢慢培養,不能操之過急,等更了解彼此之後再——
“你還不走嗎?”她淡淡說道。
“……啊?”
我愣了愣,随即多了些模糊的記憶。
在我剛剛走神時,她好像說……讓我趕緊回去?
我來不及多想,也顧不得多問,丢下一句蒼白的“告辭”就狼狽逃離。
但狼狽的隻有我的内心,表面還是要裝作清高又鎮定,絕不能被她發覺我的心理防線是如此薄弱。
我維持着優雅的步調走出天祿殿,剛一踏出殿門就再也按捺不住,飛速朝宮門口奔去。
好險,差點成金絲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