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記憶就有些模糊了,大約是我們互相聊了些經曆過的趣事逸聞,我偷過的府宅、見過的客人,他走過的山川、遇過的算計。
這是我們說話最多的一晚。
再後來我應該是睡着了,因為太困。
至于怎麼睡的、何時睡的,這些一概沒印象了,總之我醒來時正躺在厲雲深帳中的行軍床上,粗糙單薄的被子上壓着他昨晚給我的那件外袍,四周卻不見他蹤影。
明朗的天光透過帳幕照了進來,明明已是大亮,外面竟沒什麼動靜。
我下床換上自己昨日的衣裳,掀開帳門,外面陽光明媚,積雪消融,一陣寒涼從領口鑽進脖子。
剛走出營帳,兩個士兵趕忙迎了上來。
“夫人您醒了!”
“将軍讓我們倆留下來照看您,他帶着大部隊先出發了。”
我轉頭望了望四周,其餘的營帳都拆了,皚皚雪地上隻剩下這座主帳還原封不動地立着,除卻少數負責後勤的人還在收拾,大部分人都不在了。
“哦将軍還說您若是累的話可以多休息會兒,他還給您留了吃的。”
“對對對!不着急!”
這倆人低着頭,不敢正眼瞧我,但又當着我的面偷偷交換眼神,嘴角挂着可疑的笑容。
那種笑容我再熟悉不過了。
他們是誤以為我和厲雲深昨晚在這帳子裡翻雲覆雨了。
在他們心中保家衛國抵禦外敵的将軍卻抵禦不了美色,這無疑是如同把柄一般的大事件。
我抿唇笑了笑,沒作解釋,隻說道:“不用了,我得趁着天亮回去。食物你們分了吧,辛苦你們了。”
“不辛苦不辛苦!”
他們将我的馬牽來,我回望主帳前的木台階,昨夜坐在那裡傾談的場景宛然在目。
“夫人路上小心!”
那兩名士兵中氣十足地齊聲向我道别,我回過神,點了點頭便策馬離開了。
自那日以後,厲雲深便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雖然原本成親後的多數時間我們就不在一起,但我似乎早已習慣了那種處處被他滲透的日子——吃飯時會考慮要不要等他,睡覺時會猜測他是不是睡着了,外出時會想着需不需要知會他。
而如今,這些我都不必在意了。
任何時候吃飯都可以,不用擔心睡眠受誰影響,夜不歸宿也不會有人多問一句。
我本該覺得清靜,覺得自在,覺得輕松,可是我終究騙不了自己,我隻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我時常站在後院那棵老樹前發呆,從光秃秃的枝桠到新芽綴滿枝頭,又從繁茂的樹蔭到枯葉鋪滿庭院,轉眼一年就過去了。
這一年間,我依照約定時常入宮去陪惠陽公主,她的武功小有精進;私下替小蝶交了餐費,囑咐學監告訴她這是給用功念書的學生的獎勵;偶爾去幽鳴谷做客,看到雙兒已經漸漸走出陰霾;閑時去花夕閣教教舞,那裡的生意依舊紅火;悶了就找連決喝酒,和他探讨将來我們遊山玩水的計劃。
唯獨厲雲深,我沒有他的任何消息。
聽說宮裡有邊關傳去的戰報,但府上卻連一封信都沒收到過。
清秋安慰我說,“将軍也許是習慣了獨來獨往”。
也對,他有什麼必要聯絡我呢?我不過是個為了一些目的而暫時借住在他家裡的“熟人”,我們在兩邊各自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夠了。
這樣的生活穩定地持續着,可不知為何,我始終隐隐有種不安。
一晃皇帝已有月餘未曾上朝,隻是下了旨,朝堂諸事皆由太子代為打理。
太子下毒的傳言一直都在,既無法澄清罪名,同樣也無法斷定嫌疑,然而縱使朝臣再怎麼不滿或猜忌,都改變不了賀晟的身份,他接管朝政是名正言順。
宮中局勢不明,我也不敢輕舉妄動,每次進宮除了去嘉韻宮找惠陽公主,别的地方都沒再亂闖。
倒是有幾回在進出宮時遇到過長淮公主,但她都僅僅是十分平常地與我寒暄,譬如身子是否康健、衣飾添了什麼新樣式,絲毫不提其他,仿佛當時在天祿殿發生的事都是我的幻覺。若不是我反複檢查過拿到的劍譜和鑄造典籍,我甚至都要懷疑自己有沒有去過天祿殿。
她不提,我自然也不能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我與惠陽公主往來已然是宮中人盡皆知的事了。
我除了教她武功,也确實教了她舞藝,她在人前表現得比從前端莊了,敏妃因此也就默許了我在宮中的出入。
其實除了這些,詩詞書畫、朝局兵法、行商務農,亂七八糟的我都順帶教了些。惠陽公主很聰明,幾乎都是一點就透,所以我也幾番提醒她,切勿張揚,隻裝作學了舞蹈就好。
這一日我照例又去了嘉韻宮,不同的是,我剛一邁出宮門就被人攔住了去路。
“厲夫人,太子有請。”
直到那人開口我才記起他是賀晟身邊的随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