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卻摸了個空,也沒摸到總在床頭卧着的小貓。
身上的床品是光滑而微冷的真絲,觸感陌生,楚岚忽然意識到她不在家裡。
之前發生的一幕幕在腦海中忽地閃過,她一個激靈就坐了起來。
這下徹底清醒了。
想到自己對晉雲柏拳打腳踢,後來又抱着他嚎啕大哭,鼻涕眼淚都蹭在他那昂貴無比的襯衫上,楚岚簡直恨不得一頭撞死在床單上。
這也太丢臉了,不就是沒在辦公樓堵住人麼,她怎麼能對着晉雲柏哭成那個沒出息的德行?
楚岚不是沒受過委屈的人。
剛工作時壓力巨大,下班路上打電話和家裡求安慰。
電話裡,不僅沒有預期的安慰,相反,楚母話裡話外嫌她自讨苦吃,嘲笑她活該,要是聽她的話不就沒壓力了嗎。
楚岚氣得和她大吵一架,挂了電話,拎着路邊攤買的臭豆腐,邊走邊哭。
眼淚流到口罩裡,又濕又冷。
她撿着街角偏僻處走,低着頭,避免對面行人看到她眼中閃爍的淚光。
後來陸陸續續也在情緒崩潰到極緻時哭過幾次。
她在辦公室永遠都是強硬形象,再壓抑痛苦也隻會回家後蜷縮在床上嗚咽,第二天整理好心情,若無其事繼續上班。
楚岚自嘲,可能自從幼兒園畢業後,晉雲柏就沒見過哭得這麼醜的女人了,估計他以後都不想再見到她。
她沒找到拖鞋,赤着腳下床,無聲無息地走出卧室
晉雲柏不知把她帶到了哪裡,這棟房子大得離譜,高而遠的拱形穹頂,像是一座窮奢極侈的巨大迷宮,奢華到犀利,幾乎能刺痛人眼。
還好楚岚之前哭得厲害,眼睛腫成了一條縫,不必看得太清楚。
房子裡沒開燈,她也沒找到按鈕一類的開關,但随着她的走動,牆角漸漸亮起感應燈,光芒柔和,照亮腳下的路。
楚岚循着燈光,來到了二樓走廊旁。
樓下是空曠的客廳,高而瘦的男人随意坐在沙發上,手裡拿着文件正在看,一片黑暗中,歐式落地宮燈的光芒柔和地撒在他身上。
他的側臉線條幹淨極了,清晰明了得像是上帝用刻刀劃過,将他與人世間的蠅營狗苟區分開來。
又仿佛是貝尼尼雕刻的大理石像,看似柔軟生機卻堅硬至極,充滿文藝複興時期意大利的浮華瑰麗與輕妄肆意。
她的到來驚動了男人,他擡頭看過來,語氣平淡:“醒了?”
楚岚尴尬地含糊應了一聲,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
晉雲柏卻不管她那些複雜心情,招手示意她下樓。
楚岚猶豫地走下樓,見沙發上散放着她文件袋裡的申訴材料,他剛剛正在看的就是這些。
晉雲柏随手放下文件,捏了捏鼻梁,說:“阿姨在竈上溫了粥,吃點東西再繼續睡。”
楚岚下意識拒絕:“不行,我還有事,我要回家,今天還得去辦公樓一趟。”
晉雲柏卻說:“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沒有必要再去。”
這話聽着不祥極了,楚岚坐姿僵硬,問:“為什麼?”
晉雲柏從桌子上抽出一份文件的複印件遞給她,眼裡是她看不懂的憐憫。
“這是你寫的嗎?”
楚岚接過文件,厚厚一疊,首頁标着公司logo。
她嘩啦啦翻動紙張,這分明是她之前負責項目時出具的報告,結尾還有她的簽名。
乍一看沒什麼問題,可結論頁有折痕,她先快速地看了一遍。
突然,她整個人頓住,不敢置信地停下,又倒回去,緩慢地,一字一句地,重新看了一遍。
楚岚擡頭看晉雲柏,自己都沒發現聲音變了調:“晉雲柏,這不是我寫的報告……”
她不明白出了什麼問題。
當時她在調研後,認為這個項目具有違規風險,必須要在報告中如實披露,否則将構成虛假陳述,這既是對客戶的不負責,也是對自己的不負責。
可頂頭上司并不同意她的觀點,認為法律規定并沒有那麼明确嚴格,項目充其量是打了個擦邊球,要求她必須删掉關于風險的那一段論述。
楚岚當然不肯,兩人鬧得很不愉快。
項目報告遲遲無法定稿,客戶催問再三,最後連大老闆都來過問。
她擺明立場,如果要删,那她将拒絕在報告上簽字,誰簽都行,她完全不介意自己的勞動成果署上别人的名字。
可沒人願意接這個爛攤子,即使是不斷向楚岚施壓的頂頭上司也知道輕重,閉口不提由他來簽字的事。
到最後沒辦法,死線将至,客戶催的越來越勤,他們也隻好妥協,不再強求楚岚删除風險披露部分。
這件事鬧得楚岚和頂頭上司的關系一度非常緊張。
但後來頂頭上司私下表示,很欣賞她的堅持,希望不要因為公事影響私交。
雖然楚岚自覺和他沒有私交,但對方給了台階,她也就順坡下驢。
後來這個項目沒聽說出什麼問題,加上工作繁忙,一個又一個的新項目,每天加班不斷,她也就漸漸忘了這件事。
可當晉雲柏拿出這份加蓋了公章的報告時,楚岚驚悚地發現關于風險披露的部分居然全部被删除,取而代之的是一段無足輕重,甚至有些畫蛇添足的贅述。
缺少了風險披露部分,如同把食人鲳描繪成觀賞金魚,性質完全不一樣。
這就像人們不會考慮在充滿食人魚的亞馬遜河中遊泳,卻不介意在大堡礁裡與鮮豔的熱帶魚共潛。
她語無倫次地說:“這個報告不是我寫的,我不可能簽字,一定是哪裡出問題了……”
她幾乎要急得掉淚。
晉雲柏說:“你簽字時,文件蓋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