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愁眉苦臉地吩咐傭人打掃幹淨滿地亂淌的紅酒,以及一地的酒瓶碎片。
管家本人則親自扶起被摔壞的複古宮燈,動作小心翼翼極了,比抱親孫子都精細。
當他對着光一寸寸檢查缂絲燈罩上有無破損時,聽到周圍忽然靜了靜,接着便是連續不斷的問候聲。
“晉先生早。”
“先生,早安。”
“晉生早上想吃什麼?”
“先生,留心腳下,地上有碎玻璃。”
管家循聲看去,是晉雲柏來了。
他依舊穿着前一天的西裝,一絲不苟,卻眉眼沉沉,極緻的壓抑下是藏不住的陰郁。
晉雲柏瘦了很多,臉頰深深凹下去,愈發顯得輪廓分明,有種咄咄逼人的銳利,養傷期間長出的肉幾乎都被消耗殆盡。
這段時間飽受折磨的不止是楚岚。
管家把宮燈交給其他人,快步迎了上來,觑着晉雲柏神色,低聲說道:“王醫生給楚小姐打了一針安定,等她睡着就送回房間了,現在是護士在陪着……”
晉雲柏置若罔聞,沉默地朝前走,管家一路小跑跟着。
忽然,他突兀停下腳步,
前方地面一片狼藉,傭人正在清理紅酒瓶的殘骸,一擡眼看到晉雲柏,握着掃把楞在原地,不知是不是該繼續打掃。
管家動作隐蔽地擺擺手,示意她趕緊離開。
晉雲柏立在原地,垂眸看向滿地殘渣,鞋尖前是橡木塞連着瓶口碎玻璃。
紅酒被蒸發了許多,在大理石地磚上殘留下醜陋印迹,像幹涸的血,踩上去時有種奇怪的黏膩腳感。
管家說:“楚小姐把花瓶和櫃子都砸了,還有您之前在蘇富比拍下來的幾瓶紅酒,包括那瓶法國白馬酒莊的酒王,我勸她也不聽,攔也攔不住,硬是都給砸了。”說到這兒,他加重了幾分語氣。
那可是價值超五十萬美金的白馬山莊紅葡萄酒啊!隻要一想到存世不足十瓶、喝一口少一口的嘯鷹赤霞珠就這麼被随随便便浪費掉,管家心痛得簡直要喘不上氣來。
可晉雲柏卻像什麼都沒聽到,一尊冷酷的雕塑。
管家還想繼續告狀,比如說楚小姐在打針時激烈反抗,針頭差點紮醫生臉上,她還一腳踹翻了一個想拿束縛帶捆她的男護工——雖然醫生護工都收了錢,還是遠超市價的錢,但也不好對人家這麼不客氣的呀……
可當觑到晉雲柏的神色,他明智地閉上了嘴,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說過。
壓抑沉悶的氣氛中,雕塑忽然動了。
晉雲柏俯身向前,撿起地上一片薄薄的碎片,晨光映照,薄片上緣發黑的血漬很醒目。
冰塊般的大理石地磚上,沒被打掃的地方除了葡萄酒的酒漬外,還有一行模糊的足迹,是與殘留酒痕完全不同的暗紅。
他沿着足印向前走,每一步遲疑而躊躇,直到走到盡頭——紅酒在這裡汪成一片海,淹沒足迹,細細碎碎的玻璃碴像海底沙礫。
“她受傷了?”
不防晉雲柏會突然發問,管家一愣,反應過來就忙說道:“是,是的,楚小姐不小心踩到了碎玻璃,不過您不用擔心,我安排了醫生去清理傷口,現在已經上藥包紮好了,沒有大礙,您不用擔心。”
晉雲柏閉了閉眼。
管家還想再說點什麼表表功,但晉先生像一陣飓風一樣從他身旁刮過,轉眼間三步兩步就上了樓梯,朝楚小姐的房間去了。
管家閉上嘴,得,他還是繼續看着傭人打掃衛生吧。
話說,他能不能給宮燈報個毀損然後拿回自己家啊?要不,給摔碎的紅酒數量多報兩瓶?
上了樓,走過長長的走廊,站在虛掩的房門外,晉雲柏伸出手,在将要觸及門把時,他的動作一頓,慢慢收回手指,握成拳頭。
晉雲柏自嘲地想,他到底在幹什麼,不過是一個不識好歹、貪得無厭的女人,這世上多的是主動投懷送抱的美女,他為什麼要痛苦,有什麼可痛苦的呢?
他應該學着徐正,或者至少是席克難,床上的人流水一般來來去去。高興就随手送個包,不高興就一腳踢開,遊戲人間,對誰也不上心,點菜一樣地點女人和男人,多快樂。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為了一個不愛他的女人而飽受折磨,變得不像自己,哈,他簡直像個小醜。
看看管家和傭人們看他的憐憫眼神,他們一定覺得他瘋了。
對,他是瘋了,瘋了才會把她關在自己身邊,瘋了才會逼醫院出具證明,一紙可笑而荒謬的精神病診斷證明,被證明人一欄分明應該寫着他的名字才對。
晉雲柏幾乎要咬牙切齒,她憑什麼,憑什麼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憑什麼輕飄飄就把他丢開,就像丢掉一袋垃圾一樣迫不及待,她怎麼可以這樣的輕松?
他不允許。
她應當要痛苦,要像他一樣痛苦。
——他似乎是做到了,但為什麼,他的痛苦反而更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