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域下行,第六重天幕分列幾處倒置懸山,此處在神殿之下,部分用作織夢者演武的場地,部分搭建雲間别院,種些藥材。
院落外靈藥成片,雅緻花繁,此處原是長缺葉為躲懶而設,後來偶爾用作暫容登梯自薦至五層以上後半路暈厥在雲梯上的高修。
如今院落大門敞開,林觀鵲正坐其外偷閑,倒有功夫将架上晾幹的花茶抓出煮水。
很快有人尋香而至,從屋内邁出,先是在捶打間舒展肩骨,而後才在石凳上落座,“剛借星辰修複好她的傷口,一個時辰可醒。”
尚淺撐着勁道說完最後一句便徹底倒下,下界中人未成功登梯半數,并無上神殿的資格,長缺葉有話想問,便先安置在這裡。
林觀鵲為長缺葉拿了個碗碟,将茶水倒入其中,覺出意外:“先前你都叫修醫的仙侍來處理,今兒倒是自個來了。”
這倒也罷,還将她也框來這裡喝茶。
“我這心裡是真好奇她為何會來。”長缺葉端起茶碗,卻遲遲送不到嘴邊,明是輕快的語調,神情卻顯不出輕松:
“自你繼任以來可從沒正兒八經有個徒弟,她開口便敢有這般所求,不僅膽大,胃口也不小,這嘴叫我可不敢亂張。”
神殿神織夢者皆由長若池傳道,林觀鵲與長缺葉二人不過偶爾授教,在織夢者修道的瓶頸處加以指點,平日大都以神殿諸事為首。
長缺葉尚有清懷能說,林觀鵲莫說是帶在身邊親傳,就是親近些的人也一個都無。
曆來神司的親授弟子層層篩選,需身具天賦加之後天悟性,除此之外,還得有出衆之處,數萬年間能有二三已是不錯。
比起先神司,林觀鵲擇才更為眼高,登雲梯自薦者需超過極為不易門檻,才能踏入神殿大門。
做神司的徒弟,從沒有人敢這麼說。
林觀鵲笑談:“我即位不過百年,費心參悟天機,收徒這種事從未想過。她與我不過一次照面,倒是跑來說這樣的話了......”
“确實奇怪。”長缺葉毫無品茶之意,索性放下茶碗,“你懷疑是竹塵?”
畢竟二者有關。
“如今可不是我在懷疑。”林觀鵲微擺頭,扯了扯唇瓣,拆穿長缺葉所想。
打一開始長缺葉就在疑心尚淺的來意,所以才邀她去瞧,話中屢次指向都不算隐晦,賞識尚淺卻懷疑來意。
她若再想不出長缺葉為何一反常态,可就是自身愚笨了。
林觀鵲稍錯眉,拿茶夾為壺中添上新花,道出猜想:“開始或覺可能,如今反倒覺得不會和竹塵有關。”
長缺葉也不扭捏,問道:“為何這般肯定?”
“竹塵做過神使,又識尚淺,理應知道此事必不可成,何須作此無用功。”林觀鵲說道:“況且...若真是竹塵叫來的,可不會說這般僭越的話。”
這話看似妄想,惹人生笑,卻能聽出實打實的懇求。
登梯之人無不有求道之心,在她來看并無二般,倒是尚淺于她而言有些眼緣,若能助其淡化殺意,以免日後走錯道路,也算一樁功德。
這會倒不用着急,“如今多猜無用,既然想知道來意,待她醒來就是。”
長缺葉視線下行,落至林觀鵲脖頸處正敷着的葉子,緊跟着别開頭妄圖躲避林觀鵲的視線偷笑,就怕人忘記這出傷痕,大肆提醒:
“那你可得把脖子的咬痕處理好,她方才是兩眼一抹黑沒看着,一會可别丢了神司的風範,哈哈...”
風範...林觀鵲将葉子揭下,使神力将藥膏灌入皮膚,感歎大貓的咬合力度,絲毫不怪正主,對長缺葉說:“你這藥敷上還痛得很。”
“欸...怎麼不說她咬得重?”長缺葉可半個字都聽不進,“原本還想替你說句她是個小沒良心,轉念一想,她好像才是被哄騙入籠的那個,我可說不好誰欺負誰...”
這話說到最後,在逐漸尖銳的視線裡變成咕咕哝哝,林觀鵲多琢磨一二便知是在說她自食惡果,就該被咬上一回。
林觀鵲借引星辰,将傷痕淡化,此處傷口深,實在叫人痛極,她索性無視了長缺葉報複性拆穿,去提添料後煮沸的茶,
“尚淺待妖族倒無敵意,行事正派,多謀善斷,上回得見還覺她是個劍意清淨的人。”
“要是能找見永生神司可就不愁了,”長缺葉說:“去求一個生靈命簿,看看經曆了何種往事,一切都會清楚。”
生靈命簿載入下界每個人生命的始末,可稱作是天道之眼。
林觀鵲瞥去一眼,從長缺葉的玩笑中聽出幾分着急,她在那未飲的茶碗中兌入熱茶,
“生靈命簿豈能說看就看,且不說永生神司常年在下界遊山玩水不見蹤迹,她的神殿可都找不着建在何處,就算見到她,也不會輕易告知。”
生靈命簿涉及不可外洩的天機,一本記載六界千萬之衆的虛無書目,不可探,不可觀。
永生神司窺看往事,預知未來,卻最不多言,她若有興緻,或在大事之上有所提點,會意者便可扭轉後路。
長缺葉撐在石桌上,可算端起茶水,斟茶兩次,她若再不喝上一口,怕是有駁林觀鵲的臉面。
一飲過後反而酣暢,藥用的幹花烹茶,較之酒水還要沁人心脾,長缺葉歎息撲出,将茶香卷回空置的杯裡,
“四神之中屬這位神司最為神秘,似乎八萬年前她就存在于世,但從未露面過。”
沒人知曉這位神司的樣貌脾性,好似不存于世,徒留空名。
“我倒聽師父說過一些她的事。”林觀鵲目光下行,猶在調取記憶。
“不妨讓我也了解些。”長缺葉懶下身段,撐在桌面,“四神之中,最空白的就是她了。”
林觀鵲回想好一會,視線落至眼前停雲,手上捏轉茶碗,聲道徐徐而出:“永生神司也算一代傳奇,她是一介凡胎得道成仙,當年此方天地裂損,渾濁之氣卷席六界,人人自危,諸神合力修複,最快也得半月,修為傍身的人能夠支撐,可平民嬰幼都在接連暴斃。
她萬分悲憫,強塑半神之身的第一日,便沖向天幕。以經脈為網,血肉為屏,将自己拆分來堵住缺口,使得六界恢複平靜。那時沒有任何人想到過這種荒謬的做法,她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