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四溢,從嗆鼻之息轉為清芳。
不知不覺,兩人已滑坐到地面,靠在方才所坐的石墩前。桌上地上皆是瓶瓶罐罐,早已數不清數。
“你這是買了多少?一罐接一罐的。”長缺葉剛倒空一瓶,瞧地面又補上未開封的幾個罐子,終是忍不住問:“那摳門店家舍得賣這麼多給你?”
她可是記得,常人去買這種酒,至多五瓶,還得付以天價,清懷就算漏了神使的身份,那店家也會藏着掖着些,給個十來瓶作罷,不會給這麼多。
索性她每每路過也就隻買幾罐就走,省得麻煩。
清懷抱着一罐酒,兩頰燒紅,已有醉态,聽着這份疑問,索性身子一歪,向長缺葉靠去,自然說道:
“若如常去做自然取不到這些,我說是您愛喝,專程叫我去取,店家知道您是神域的常客,興沖沖就把存酒賣給我了。”
話間,還有些投機的興奮。
“哈哈哈......”長缺葉笑着擺動腦袋,借機将酒氣甩開,她拿指節輕敲在清懷頭頂上,并無怪罪之意,
“你可真越來越沒大沒小了,敢打為師的名頭,也不怕為師罰你?”
清懷可不害怕,在酒罐的水光中,瞧見腦側昂起的下颚虛影,享受缱绻,她靠在不如她身熱的人旁側,壓去的力道更大膽了些。
“可清懷覺着,師尊這會更高興。”
高興!當然高興!長缺葉口腹之欲得滿,身心舒快,是想不起半點憂心之處,仰頭之際,還順手環住清懷的肩,似好友同醉一般快意,
“良辰好景,空庭懸月,有人排解寂寞,好酒好肉好吃食,當然高興。”
更何況,清懷能如此做,她可沒有責備的理由,以往清懷一根筋,指哪打哪,向這樣靈活的事可沒做過,能自作主張,學會變通行事,她怎麼都該欣慰才是。
低頭之時,瞧清懷面上哪裡還有如常白皙的部分,忍不住取笑:“可惜你酒量太差,喝兩杯臉紅的跟燈籠似得。”
清懷捂着臉蛋,反而怪起她:“師尊平日多讓我練練就不會這樣了。”
“日後帶你去賞好酒美景。”長缺葉大手一揮,許諾道,想起那些所見之象,話裡頗為遺憾:“要是在人間,還有麗人歌舞,這酒可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她雙眼緊閉,似在回味先前。
清懷抱着酒罐悶下一口,狀似随口而問:“師尊平日常去樂樓舞坊尋歡嗎?”
“這可不叫尋歡!”長缺葉對此可有一套說辭:“這叫探查人族的風土民情。”
砰——
酒壇擱在地面,發出脆響。
清懷退出長缺葉身旁,撐着起身,她站不太穩,卻硬要将腰闆挺直,聲音悶且清晰,
“清懷不會柔身柳段的舞,不過先前在默海遊走暗地,瞧過遲歡公主的劍舞,偷學了幾段,若師尊不嫌棄,清懷可為師尊助興。”
長缺葉還在酒香中回味,哪裡聞得見醋氣,一拍大腿,應聲飛快:“好啊!你有這份心思,為師自然願意瞧瞧你把遲歡的功夫偷了幾成回來。”
遲歡那小公主的劍舞可不比林觀鵲遜色,這遲歡遠在默海,林觀鵲這輩子是不可能給她舞劍的,清懷能有心學這個,甚好甚好!
清懷有些醉意,搖着步子退遠,在長缺葉十足期待的目光下起勢。
劍還未握在手心,便能察瞬起的劍意。
清懷輕點足尖,劍随腕動,她翻手成花,變換靈活。
掀衣繞步,擡腿旋身。
“好!”長缺葉似捧場一般喝彩。
劍鋒破空而響,較與往日揮灑之勢,此聲悶沉,盡無淩厲。
清懷這身水粉衣衫就好似為舞劍而備,随招式大起不下,裙中衣料層層相覆,随招式綻開搖轉,如春夏之交時的芍藥,爛漫山原。
前庭涼色,除綠葉梨白,也就長缺葉一抹橘紅擦出暖調,而今還有一淡色如火,穿梭高低,随劍起劍落飄蕩,時而逆風合成花苞,時做含羞抱面,淩空翻懸之際,尤可開成最嬌豔的成色。
劍指長空,青石承影。
兩袖盈風,星河共鳴。
長缺葉送到唇邊的酒水停了半刻,杯中能倒映她定如山岩的長睫。
練武的身段從來不輸舞者,手握劍鋒,一樣能千姿百态,縱展婀娜。
劍尖破風,明是剛柔并濟的恣意劍勢,長缺葉總能看出幾分怅惘與落寞。
清懷劍意生得及早,她原本以為,是因日日随她修學,領悟承襲了她的逍遙劍意,而往後一段時日才察覺不同,清懷劍意濃而顯重,并不逍遙,後又覺是守護之劍,卻在一段時日後任覺不夠突顯。
她未曾見過這種劍意,幾番引其自感,讓清懷将這股難識的劍意發揮到極緻,尤看不清,還是去天水閣尋了文長老,才曉清懷所成之劍,是萬古難尋的心源劍意。
由本心意念而控,要強便強,願弱則弱,能收放自如,修成任何所求,所以清懷領悟天機的天賦會在常人不可求的地步。
她曾去中心堂翻閱記載,能成此意的人大都會有執拗性情,認定之事難轉心迹,故而初始便不能讓人走歪了路。
幸好,将清懷抱回的是她。
也就近來時而懊悔,是她抱回了清懷。
烈酒灌入,分外刺喉,心源劍意會随其主人的心境而表述,清懷不開口,隻需如此舞劍,她便能看懂。
本想逃開,裝作不識,卻無法從招數不斷的人身上挪開眼。
三分力七分神,這劍舞之魄最顯心迹。
最後一招出劍,清懷力道不穩,前後腳步相撞,長劍脫手,自身也被未控住的力道帶出幾分,向前方摔落。
長缺葉浮動之色刹那間凝住,她甩開手上的酒壇,貼近地面飛身而去,将要貼面摔下的人借餘力撈至上空,将人轉到正面抱穩,才緩緩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