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以為林觀鵲天賦異禀,能得先神司傾注心血栽培,但我知并非如此。”
裘長老稍作停頓,才給出解釋:“因為竹塵是他親生子,他曾親口同我說要竹塵繼承他的衣缽,他的位子。”
竹塵...長缺葉如鲠在喉,甚至覺裘長老在說笑。
“師姐真的是...”長缺葉還是難以相信,不解道:“可師父為何?”
竹塵在林觀鵲出現後便不再那樣備受關注,和長若池一樣,成了訓練諸位織夢者的掌夢使,甚至還不如長若池有掌夢使的名頭,隻是個厲害的師姐罷了。
在她眼裡,竹塵還不如林觀鵲受關注與寵愛。
裘長老啞笑一聲,搖了搖頭,“那年永生神司去了無量泉,是缺席數次十後的新一次露面,永生神出現便意味着推演出六界不穩之事,那時仙府剛被清掃,所以我才希望他親自去見一見永生神。”
“可沒想到。”裘長老兩眼緊閉,歎說:“四神一會時,永生神斷言六界禍亂将起,此番麻煩,是由執夢天司所理,神殿會在萬年之後換新一代,而第二百三十代神司,會與你師父一樣折于動亂,為早逝之命,直到第二百三十一代新神順利繼位,才有安順長年。”
“這是何意?”長缺葉擰眉不下,反應了好一會才猜測道:“是誰做了這一代神司,誰就是這個命數?”
“是。”裘長老點頭,“人不重要,時機重要。”
誰是第二百三十代神司,誰就站在這個命數上。
裘長老繼續道:“先神司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能毫無畏懼地等待那一日到來,但他有私心,不願自己的孩子受此災難,所以動了心思,減退對竹塵的關切,驅逐去下界避禍,培養林觀鵲做繼承之人。
哪怕是戰亂突起,他首先想到的便是斷去林觀鵲耳目,讓她安穩待在下界,不會有在戰事中折去的可能,所以她是在戰後被急召回神殿,臨危受命。”
“這個事情他已決定,而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隻能想她林觀鵲受恩一回,就當以身為報吧。”話至此地,裘長老背對長缺葉,不敢觀其神色。
兩息之後,裘長老才開口:“我麻木的意識是在老海主知情後才回到正軌,起先竹塵是被安排在默海那處,先神司望老海主好好照顧自己的孩子,
但默海那老頭的性格你也知道,刨根問底,追根溯源,強行知道大概後給先神司一頓怒罵,痛罵他自私虛僞冷漠無情,往後除了照約送魚再與其少有會面。”
長缺葉說不出話,除了鎖住的眉宇,仿若再帶不出氣力,“怪不得師父抱遲歡上神殿玩,會被老海主在雲梯下日日唾罵教壞他孩子...”
記得老海主當年罵了許多,那些話她都記不住,除了說師父會教壞遲歡。
因為在她心中,這一句重複最多的話最不可能,是老海主多慮。
先前不懂之事,如今分明了......
裘長老睜開雙目,看向靈牌之時神色雜亂不堪,無奈無力,“我知他所做不對,但我沒法變更,他的選擇裡不是林觀鵲,就是竹塵!我怎麼去幹預?他有身份選,我卻沒有立場去舍棄哪一個,隻能沉默看着一切發生,做一個完全不知情的人。”
可惜他知情至今,悔恨無用。
時至今日,裘長老才說實情:“其實我很早就養好了傷,是無法面對林觀鵲成為新一代神司的定局,所以以修養之名不願出門,也是你受傷她缺人手後,我才不得不裝作未恢複好出現。
她長老長老的叫我,越叫我痛苦,還不如當年我擠了他神司的位子,成這二百三十代新神,讓我這老骨頭去搏一搏!”
“但現在臨了,再後悔也都是空話了...”裘長老悶悶恨聲,“該想到她有一日會成知情人的。”
長缺葉扶額許久,難以消解忽來之事,但她總想問清每一步細處,疑道:“我與林觀鵲所差不遠,既然必須要選一個人替代竹塵師姐坐在這個位置,長氏還有長若池在,為什麼當初不選多餘的我,定要選林觀鵲呢?”
神司需論才能,那能選的人中,她定不會被排在外。
她孑然一身,長氏沒有她也還有後人,而林觀鵲的父母也是神使,勞苦功高,加之林氏是仙府大族,怎麼都不該動到功臣之後身上。
過去那些年,她一直認為,林觀鵲天賦得天獨厚,父母功高,家門負名,所以是最好的神司之選。
神殿所有人幾乎都作此想,她過去也總在林觀鵲還未繼位時偷偷叫兩聲小神司打趣。
她沒想到,她們認為高風亮節的師父,會為一己之私設計此事。
甚至在大戰之前,刻意令各路神使封鎖對林觀鵲的消息,讓林觀鵲兩耳不聞,雙目不清,徹底遠離那一場戰禍,能在毫無意外下順順利利地做上神司。
她曾認為,那是師父對林觀鵲獨有的寵愛,傷病在榻時,甚至于有些羨慕。
可如今這樣肮髒的解釋就像撕開潔白布匹後,露出刺鼻的腐水臭渠。
“就是因為長氏還有一個人,才不可能是你。”裘長老曆經幾萬世,到底看得明白。
他向長缺葉解釋:“你有一個在神殿待了許久的姐姐看着護着,這份主意越過她突然打在你身上會遭猜忌,你的姐姐會目不斜視地關切你,可林觀鵲她什麼都沒有,背後一個被滅完的舊日仙府,起初甚至不知自己是誰,來于何處,誰會分心琢磨,分心在乎?”
裹住林觀鵲的襁褓,是當時林觀鵲唯一的依靠。
控制一個還沒有自我意識的人,要比誰都簡單些。
“所以師父是覺得...林觀鵲所受都是施舍,就該替人送命。”長缺葉望向靈牌,喉間哽得厲害,她低聲述道:“好沒道理。”
“保竹塵師姐的命,可竹塵師姐的日子不是她所願,她恨林觀鵲,恨師父,甚至恨整個神殿。”長缺葉頹然,仿若站在先師面前,如往昔一樣大膽質問:
“林觀鵲不得自我,像被馴化的鳥,被此生最敬重的人送入死局,這算什麼好計?有誰滿足了?”
“哼...”裘長老忽而發笑,搖頭說:“他這混蛋不會在乎的,他隻要竹塵能活,如今竹塵做了女帝,他怕是更不會覺所做是錯。”
“可這就是錯的!”長缺葉直言,不知該已怎樣的神情面對曾經的師父,隻能說出自覺曾經最好的解局之法,
“還不如當初和我坦白這事,讓我替了這個擔子。”
生來死去,她本就不在乎。
“你是當下有煩心事,想靠死局逃避吧。”裘長老總會戳中七寸。
長缺葉微微楞了楞,才意識到裘長老所言所指,她晃着腦袋,胸懷千斤,一如心骨受創,無力憤懑,冷淡至極。
“若死局在我身上,定無人煩心了。”
她想得籠統,若有定局存在,她的一切決斷都會更有心力,敢手起刀落,不會狠不下心,同如今這般進退不是。
林觀鵲受蒙蔽至今,眼下日子在向好處走,位在高處,有合心之人,時有幸福,不該稀裡糊塗走上這條死路。
“不會的。”裘長老說:“也許那時候就是林觀鵲站在這裡,為你打抱不平了。”
裘長老心知肚明,角色轉變,一樣會有今日。
“永生神的預言就一定會發生?”長缺葉忽而求問,她心中還有不被敲定的部分。
裘長老瞥來一眼,自諸位先神的靈牌前走過,長歎道:“你以為她為什麼是永生神,知前推後,俯瞰萬生,她所推之事是否解,全看造化,有人掙紮過,大多回歸定數。”
長缺葉聽得半懂:“就像尚淺的夫人所遇一樣,有機會,卻還是定局。”
裘長老定下腳步,不再能做出解釋,他也不敢說對錯與否。
僅僅能向高處的神像望去,虔誠合掌,眼縫濕潤間懇求道:“阿葉,去找找她吧,她小時候怕生,每次躲起來你都能找到她,就拜托你了。”
長缺葉杵在原地,于靈牌前抽神,她默聲兩息,轉頭離去時未留一字,背影上寫盡失望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