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之時,尚在白晝。
林觀鵲瞬行千裡,很快穿過最後一道雲層。
神域天光攬盡,巍峨肅穆。
遠遠得見主殿前已經候着幾人,鮮紅之色最為吸睛,想來是長缺葉有事回禀,她加快向回奔行。
衣衫比她身形慢上幾步,腰間飄帶與通身不成一色,落地時綻成白瓣青蕊,恰如院中四季常開的梨色。
殿前不止長缺葉一人等候,還有銀水與婉沉。
近來諸事纏身,久未去瞧這小丫頭,乍一見好似長大了些,畢竟是竹塵的孩子,理當更多讓長缺葉來撫育,她時而瞧瞧便足。
“神司姐姐!”
不等她招呼,婉沉已經脫開銀水的手,向她跑來,腳步不似舊時搖晃,要比先前穩健太多。
倒是小臉蛋皺成一團,瞧不出半點喜悅。
銀水三兩做步,趕在小身闆後彎腰糾正:“昨兒才告訴你,得叫神司姑姑。”
婉沉往後是長缺葉的徒弟,如今已有完備的意識,可不能繼續叫錯稱呼,差去輩分。
林觀鵲蹲下身,等婉沉跑來跟前,她熟練地一把将婉沉拖入手臂,環抱起身,在兩顆濕漉的眼眶中很快柔和語氣:“這是怎麼了?是誰欺負我們婉沉了?”
哄人還不算,林觀鵲目光擦過婉沉,送向長缺葉去,好似不由分說,馬上就要為婉沉踹上長缺葉一腳,替人解恨。
“姑姑...”耳邊這聲不太清晰,能聽出還沒稱呼習慣,婉沉小手已經搭在林觀鵲肩上,揪着眉心,極盡懇求:“我想回家...我想見阿娘!”
阿娘二字打在林觀鵲心口,她忽而晃神,潦草計算婉沉上界的時日。
不思仿若如昨,細算實在驚心。
自這母女一别之後,至今快兩年之久。
叢鹿深陷亂局至今,其間婉沉雖提過,都因安危之事将人哄好,幾乎沒有空隙叫婉沉下界見叢鹿。
先前送去給竹塵的畫像,想必叢鹿也見了,兩位阿娘尚能對物件懷念。但婉沉深居于此不谙世事,隻會有單純回家的念想,且在婉沉心中,無關竹塵,叢鹿才是阿娘...
時隔太久,确實該讓婉沉回家見見叢鹿。
思索之際,長缺葉也從稍遠處移身過來,剛被責問的視線扣上大鍋,可得給自己洗冤:
“婉沉昨兒夢見叢鹿,哭鬧要回去找阿娘,銀水也哄不好。現在妖族局勢不明,我不敢擅自做主,等你拿主意。”
“好說。”林觀鵲将婉沉送回長缺葉懷抱,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婉沉來神殿許久,一直刻苦修習,确實該回家看看了。”
麻煩并非一時片刻能解,将婉沉一直扣在神殿也不是好法子。
“我...”長缺葉話剛開口又打住,瞥見懷抱裡锃亮的眼睛,意識到欠妥之處。
長缺葉目光橫過,看向在旁等候的銀水,銀水會意,上前抱走婉沉,哄着:“神司答應了,我們很快就能見阿娘啦!姐姐帶你回去準備準備!”
“好哇!”婉沉來了精神,愁苦一掃而去,高興歡呼:“謝謝神司姑姑!”
嘹亮嗓音在話音沉着的三人裡尤為突出,還是小兒無憂無慮,開不開心就在一念之間,極好轉換。
銀水帶婉沉走遠後,長缺葉才收回視線,有些出乎意料,笑道:“我還以為你會找理由叫她再等等。”
林觀鵲視線垂下,微微搖頭歎說:“她索本求就不多,過度的保護也是剝奪自由。”
萬不可如她先時被師父困在那一方正的院落一樣,被扼殺全部與生俱來的心性...
不過,她那還算不得保護。
微微出神之際,長缺葉向她問道:“我們是将叢鹿請來,還是帶婉沉下界?”
“請來不容易,還是下界吧。”林觀鵲直截了當:“叢鹿自回妖族後再無蹤影,想來是不知徐為叢鹿的安危将人掩藏,若帶回叢鹿也是要找不知徐一道,将已經安全的人來回折騰反而不妥。還是帶婉沉去見不知徐說清來意,讓她做恰當安排更好。”
叢鹿自回妖族與不知徐相見後就失了蹤迹,秋桐音的人也沒打聽到所在,而不知徐沒大動幹戈再去尋人,定是知曉叢鹿身處安穩之境。
至于叢鹿身在何處,隻有不知徐清楚,貿然要人,恐怕會打亂不知徐的部署。
林觀鵲是正經肅然,自各處考慮,但長缺葉聽得答案後就沒了那份專注,目光逐漸放肆,上下掃過林觀鵲,非得打趣一聲:
“那我們前去...妖王應該不至于因為看你不順眼而遷怒我們吧?”
不順眼?遷怒?林觀鵲拉起眼簾,怎會聽不出這突來的調侃,不由颦眉,“這是什麼話。”
語氣雖無責備之意,卻完全不樂意搭理長缺葉什麼都瞧熱鬧的性子。
長缺葉在外不露身份還好,一旦露了身份,架子可要比她大出數倍,還怕什麼遷怒?
完全是拿她尋開心。
“你這新腰帶...怎麼看上去舊舊的?”長缺葉在她明顯的不同裡玩笑打趣,還圍着她轉了一周,似要深度解讀,但話隻在半處,更意味不明。
“還是讓你閑太久了。”林觀鵲唇邊抽動,全沒好氣,将這尋樂的路數盡數奉還:“再貧嘴我就封了你的修為,把你和清懷關一個屋裡。”
哪壺不開提哪壺的事,可不止長缺葉會做。
不出她所料,長缺葉的笑容凝固在唇,似想到些揮之不去的畫面,眼光頻動數次。
但很快就從那多餘的情緒裡抽身,全當聽不出所以,掐腰縱聲:“那怎麼能行?給我關上誰帶婉沉回去?銀水哪夠應付那些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