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漸近,長缺葉已經逛來不知徐的寝院,前堂不見人,便向後殿尋去。
清懷默聲跟在身後,距離一臂之遠。
兩人前後走在長廊下,路過阿婆與安鈴的靈堂。
長缺葉剛放慢一步,正見一抹身影自門内跨出。
走道那頭的女子顯然詫異,在稍遠處停立須臾,才向長缺葉二人步來。
瑩芽草鋪滿兩側,在天昏之際逐漸亮其,裙擺被行過之人帶起,擦過草葉,動搖光珠。
靠近的步伐多有從容,長缺葉立身攔在路口,面迎來人,給出一道不能更假的笑容,“我還以為,你不會獨自來此祭拜。”
玉茶催今日素帶麻衣,倒真有幾分虔誠之感,要說玉茶催這樣的人緬懷阿婆,多半要做到不知徐面前才夠,一個人在這,可稱得上稀奇。
長廊階下,玉茶催走停,笑意倒還給得真切,眼下尚有幾分傷感,仿若曆經困苦忽然釋懷一般:“凡人壽短,雖暮年終去,恩情尤在,不可忘卻。”
“是懷念,還是贖罪?”長缺葉的話雖寡淡,不算點破,卻指向分明。
她不如先前沒事一樣同玉茶催的周旋,幾番演來演去,屬實乏味沒趣。
也是不知徐把她當林觀鵲的人,處處提防她與玉茶催接近,幾乎她與玉茶催的會面,都會有個警惕的木頭杵在她們之間。
今日正好碰巧遇到,也不需各懷心思地在不知徐面前裝作和諧。
玉茶催面色微僵,隻當不懂:“掌夢使太會說笑,讓我都聽糊塗了,沒有罪,又何來贖罪一說?”
語罷,玉茶催斂住笑容走上台階,與長缺葉視線齊成一線,眼底的陰沉在遮光廊檐下泛濫,也學着長缺葉的路子,說有所指向之言:
“倒是有些該死的人不死,使得不該死的人替其送命...不知那該死之人是否更該去想贖罪二字?”
該死...長缺葉初次見玉茶催在面對她時顯露的恨意,她一時分不清,玉茶催說得是她,還是不知徐。
對玉茶催而言,該死兩字她與不知徐都适用。
時至今日,她暫時隻能把玉茶催的恨意歸結到長家族門,不知根本。
但誰會比玉茶催更該死?在這放狠話,有罪難贖卻不自知。
“也是。”長缺葉出其不意,應了玉茶催的說辭,在别樣的解讀下一語雙關:“是得先讓這該死的人知道自己該死。”
她不知該死之由,玉茶催不覺自己該死...但由她開口,更多會被解讀成後意。
氣氛開始有如被扼喉的趨勢。
針鋒相對剛有苗頭,清懷就繃緊全身,小心觀察周遭,就怕玉茶催有讓人猝不及防之舉。
“哼...”玉茶催在沉默之後僅是一聲毫無所謂的低沉哼笑,雙手推出一道還算恭敬的禮數,“小輩還是不擾您觀花賞景的閑情逸緻,先回了。”
話落,玉茶催也不管長缺葉應不應,直接錯身而過,路過清懷身側時,還對那滿身戒備的人擠出一絲嘲弄的笑容。
直到長缺葉随玉茶催的背影側頭,清懷還在過度緊張中。
“好了。”長缺葉的語氣略顯無奈,很快化開面上的冰霜,她屈起手指,敲上清懷腦門,
“這是妖族,不知徐的地盤處處有眼線,我明晃晃在這,她怎麼會給自己找麻煩?”
更何況還在不知徐已有疑心的情形下。
如今她與玉茶催二人誰更激進,打破了平衡,誰就會被推成錯方。
倒是她這好徒兒不管什麼外力局勢,隻顧着打十二分精神注視與她不對付之人。
“唔...知道了。”清懷摸摸被敲中的腦袋,慢慢松下繃緊的身軀。
背影遠去,天色完全暗下,廊下明珠睜眼,倒讓此處比黃昏時更要亮些。
長缺葉收回目光,掃過在夜風裡前搖後擺的瑩芽草群,不禁感歎:
“瑩芽草這種東西,白日安安靜靜,其實會在陽光裡拼命向泥下紮根,最終泥下的根枝會比泥上的葉子還長,挖的時候若将根挖斷,不及時轉至溫度适宜的泥地裡就會死掉,
但若轉移及時,換了環境也能很快适應,就此紮根,而原處的斷根再經曆幾年風雨後,又能破土新生。說其脆弱,是因斷根後草株易死,但其生命無盡,一點殘根就夠其再次重來。”
不知徐這一院子瑩芽草,要是不費心一株一株去鏟除,恐怕到時候挖不幹淨。
清懷如獲指點,有所感悟,求誇一般來解讀長缺葉的比拟:“師尊是想告訴清懷,要像瑩芽草一樣悄悄磨砺自身,這樣不管遭遇什麼麻煩都能靜待時機再行重來。”
這番解讀铿锵有力,惹得長缺葉陰沉的眼眸飛入幾點火星,使她眼睫頻閃,混亂了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