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
話聲來得稍晚,不存怒氣。
長缺葉唇上觸感并未褪盡,餘有的濕熱逐漸被氣流風幹,她抗拒去嘗其間滋味,在這有失倫常的舉措之間崩裂心神。
眼前的清懷恭敬如舊,一如往常請罰之态,勢弱而順從。
枯枝橫平,強充戒具,尖頭還有搖搖欲墜的幹葉,在被擡至高處後不多時,便落成沙啞細聲。
墜至泥地裡,恰好接住長缺葉低垂的目色。
“我又到底是什麼時候教錯了你......”
歎聲無力,長缺葉放下手腕,眼皮如獲千斤,自一條尚能掙動的縫隙轉至壓低閉緊。
比起如今交織在腦海的千萬雜緒,她更有幾分痛心疾首。
清懷的一切與她息息相關,從談吐習慣,到處事為人,沒有哪一個地方未經她手。
養育至今,清懷早已處處超越她的預期,這是她最為欣慰之事,但她希望清懷能長成更自由的模樣,故而并未收束太過,也使得那些不可控的部分屬實難除。
樹大蔥郁,總有根基,怪她沒有在最初萌芽時,狠狠掐斷那個苗頭。
怪她任由事态行至今日,讓這個乖巧的徒兒屢次對她行此悖逆之舉。
正當長缺葉快要封閉感官,那無人接過的枯枝啪的摔向遠處,她袖中緊雙拳握,迎來一雙更暖和的手掌包裹。
她自小容顔俊麗,生得人人皆喜,眉目傲然時讓人想托舉仰望,落目歎息又惹人想貼近靠緊,替她将陰霾掃清。
清懷的話聲自近耳處掀來:“師尊甯可苛責自身,也不舍得向我發洩,那師尊,您的抗拒是否隻在我們的身份不該如此,而非不該有情有愛?”
一聲回問,不高昂不低沉,恰好扯中長缺葉亂顫的心弦,似淩空一箭,不由分說将逃竄的她穿透身軀,釘上靶心。
長缺葉睜開眼,偏頭向旁處看去,目無所依。
不舍得嗎?她問着自己。
她對清懷下不去手是真,扪心自問,清懷的愛意沒有過錯,隻不過恰好将這份情給了她而已...
她多希望自己并沒有這份足夠包容的理智,不去為清懷辯駁半分。
可如今想到最後,都會回歸到一處,這些出格之舉,是她沒有正确教導而至。
倒未曾想,她這樣面熱心寒慣了的人,竟也開始對情愛一事分心思索。
長缺葉目露難色,她不懂這些情愛,隻能照着自己的理解來傾訴:
“我對你的不舍,是因為我年長你萬歲,費心将你養大,視你如親女,可你呢?你對一個母親懷有這樣的心思...這不令人困頓嗎?”
劃出輩分,添置新詞,她更将這段關系扯到不倫的地步。
她希望清懷明白,不該如此。
也是這樣,反而應證了清懷那番說辭。
清懷眼下托起,目柔而飽含熱意,她移步側方,将自己強行送入長缺葉的視野,她撞向空蕩鎮靜的兩方水鏡,把己身色彩融進身後寂寞的叢林。
她能見長缺葉面色之上那份熟悉的倔強,喉中滾過幾道,也能從容傾吐:“師尊降生至今萬載千秋,清懷的百年不過是師尊彈指一揮,可清懷的一生都将仰望您。
我是癡蠢愚笨,讓自己的心思昭然若揭,偶會不得您所喜,但清懷拼命修行的初衷很簡單,就是為與師尊比肩而行。”
這份沉默至今的愛,一直都是她最強大的動力。
伊始便無所謂長缺葉将她當做什麼。
清懷在長缺葉顯而易見的退避之色中再近半寸,握緊長缺葉毫無松動的雙手,在沒被強烈甩開下更具膽量,敢于再近一步說:
“師尊起先給我們設定了身份,所以桎梏自身,讓情與理念互為矛盾...若擇本心,則于理不合;若擇理,又心無所依。
所以師尊想逃開抉擇,故而将我這個讓你左右為難的人逐開推遠。不想、不見、不面對...
可師尊不知,那些發狠推走我的時刻,我更能從其中找到您也動心的證明。”
您也動心...長缺葉身如僵木,眼眶不住收縮,沉默須臾才輕聲嗤笑,覺清懷一個字都說不中。
情如何?理又如何?她站在這個位置,憑什麼動心?
心底的呼聲被她層層卷起的巨浪淹沒,理智在前,她曾無數次如此,在最關鍵處讓她閉塞耳目。
“笑話!”長缺葉很快甩開清懷的的手掌,走向旁側,眉眼之間已露威嚴,有意斥責:“你也說你才百歲,這個年紀,對我又能有幾分了解?”
“那我可有說對?”清懷跟随在長缺葉身後。
“無稽之談。”長缺葉面色冷漠,對清懷那些剖解她的話語諷刺着:“你的揣摩不過是源自你心中對我過分冒犯的邪念,在這自予自得...還翻上明面,說這些誕妄之言...不知羞。”
話重了些,對長缺葉而言,這樣會更有用處。
清懷定立在長缺葉身後,悄然流露幾分笑容,并不如長缺葉預料中生出難過。
這份邪念,她從不當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