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華寨的地牢裡,陰冷潮濕,常年不見光。
卡卡裡被單獨關押,他是個幹瘦的老人,因為交戰而渾身是傷,被桃華寨簡單包紮處理,一雙被劃瞎的眼睛蒙上白布,卻時不時滲出血來。
有不少話需要問他,但他曾觐見過卓娜提亞,我怕卓娜提亞的聲音會被他認出,隻能是她在旁邊耳語一句,我問一句。他見過我,但我沒在他面前說過話,我也就不擔心會被認出來。
“你是說,貝濟格在豐絨花死後就找上你了?”
我問道,卡卡裡倒是很老實。
“沒錯。”
“你收留貝濟格時候,他帶着多少人?”
“三百多人。”
“那剩下七八千絨花軍都是哪兒來的?”
“我當時下令安多氏族各部注意收攏潰散流亡的遼東軍隊,以貝濟格将軍的名義重新組織。”
“他們真就聽你的了?”
“他們很多人都相信豐絨花将軍實際上沒死,隻是被女王囚禁了。我們也就順着這些傳說宣傳。”
“那他們就願意幫你打桃華寨裡的昔日戰友?”
“小姐,那時候漠南有很多潰散的絨花軍舊部,一些是豐絨花嫡系,一些不是,是的基本都是聽到我們放出的風聲就會靠攏,不來的基本都是回遼東去了。桃華寨的絨花軍和我們手下的絨花軍不是一系。”
“哦……”
想起夫人說過,他丈夫是遼東明古台軍鎮的将軍,原屬豐餘良的遼東軍,應該就是豐餘良當初專門劃給豐絨花以完善她軍隊的那一部分。他們和豐絨花自己帶出來的軍隊不對付也确實不奇怪了。
“那你收容這麼多絨花軍,怎麼養得起的?”
“靠劫掠。”
所以劫掠桃華寨不是目的,是手段,為的是養活絨花軍。至于為什麼要養活遠超過自己部落承受能力的軍隊,原因就不言而喻了。
卓娜提亞聽到這裡,搖搖頭,很是失望。
“女王如果要殺你的話,你還真是死的不冤。”
留下這句話,我們準備出去,士兵們則去打開牢房的門。
“小姐。”他叫道,我們回頭停住了腳步。
“有什麼遺言嗎?”
“小姐來這裡,是女王的安排嗎?”他問道,“你們一來,桃華寨就變得好鬥,搞得我現在兵敗身困。我是完了,估計部族也保不住,女王曾經把博得部落和白山部落都消滅到幾乎無人。所以,請讓我死個明白。”
他說道。
我看得到,卓娜提亞皺着眉頭,不太想聽這句話。這讓她想到了曾經的自己。
博得部落,白山部落,曾經入寇單甯府,将年幼的我擄走的部落,也是卓娜提亞征服草原時最後征服的兩個部落。當時還是奴隸,對卓娜提亞仍然心懷恐懼的我,親眼看着兩個部落血流成河,幾進絕滅的場景。那時的卓娜提亞是個戰争機器,隻是機械的随着李興先生、李逸笙和他父親安排好的戰争之路不斷前進的機器。
她曾為此親手殺死了父親,親手殺了李逸笙,将芙蔻貶為賤籍,處死了豐絨花全族并流放了她父女,廢除了妹妹杉櫻一切職務貶為閑散貴族。她親手毀滅了自己童年幸福的世界,成了冷庫的戰争機器。我當時能在卓娜提亞手下活命,也隻是因為長得像李逸笙,成了她當時僅存人性的慰藉。
可那不是現在。
現在的卓娜提亞不是如此了。
在她選擇停止征伐,趕走了楊先生後,就徹底不是了。
“你大可放心,你們部落這些主謀貴族,女王可能不會放過。”
我看了眼卓娜提亞,她點點頭。
“但女王不會滅安多氏族的。”
“真的?”
“真的。”
“小姐怎麼确定?小姐是什麼人?”
“可以向你打包票的人。”
卡卡裡不說話了,沉默了一陣,突然恍然大悟一般,張大了嘴。然後不知道把多少話又咽了回去,不再說話。
“走吧。”
我拍了拍卓娜提亞的肩膀,走出了地牢。
再回到館驿,累的不行想休息,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兩個孩子在哪裡。
“笙兒,她們去街市看處刑去了。”
卓娜提亞說道。
“處刑?”
“處死貝濟格。笙兒不去看嗎?”
“我看那個幹什麼。”
“這……就是,報仇啊?”卓娜提亞有點懵。
“我不想去。”
“為什麼?”
“我不會去看的,我不喜歡看人被折磨死,我知道他死定了就行了。”
我說道。
“笙兒不會覺得,不甘心?”
“可能是我以前的遭遇吧,我看人受苦就會難受,害怕,怎麼都不會覺得高興或是解氣。我把他交給桃華寨是讓他們報仇,我隻要知道貝濟格死定了就行了,别的不需要。”
“笙兒真是仁慈呢。”卓娜提亞笑了,“那我也不去了。”
“這不是仁慈。”我說道,“我隻是不在乎。”
“嘴還挺硬,這就是啊。”
“讨厭。”
我說道,然後突然感覺哪裡不對。
我四處聞了聞,循着味道走,卓娜提亞疑惑的看着我,直到我聞着聞着聞到了她的身上。
“幹什麼啦,讨厭。”她後退了兩步。
“提亞,”我說,“你多久沒好好洗漱了?”
“啊?幹嘛突然問這個。”
“就是,這次回來後,你這個味道……”
“啊?!”
卓娜提亞非常驚慌,趕緊自己聞聞衣裳,原地轉了好幾圈。
“不會吧?!我臭了?”
“倒也不是臭了,就是進了這起居房裡了就有點明顯……從戰場回來不會沒洗吧?”
“不會啊!明明有好好洗的,否則不渾身是血了嗎?!”
卓娜提亞被我說臭,這個反應之大,感覺就算被小蒼蘭和紅香知道了真實身份也不會這樣。
“沒好好洗吧。”
“好好洗了!就是……”她突然聲音低了。
“就是?”
“就是,我得躲着那兩個孩子,笙兒洗漱入浴都有專人伺候,我就隻能自己和那些丫鬟一起。但得等她們完事了自己偷偷洗。”
“為什麼啊。”
卓娜提亞翻了個白眼,指了指自己的發巾。
“啊…對,頭發。”
她的白發如果被看到了,那就是徹底暴露了。
作為女王而言和下人一起起居洗漱本身對她應該就不太好受了,我居然忽略了這一點,讓她每次都得偷偷摸摸岔開時間,難怪每次都草草了事。
“啊……對不起啊,提亞。”我說道,“我疏忽了,我是真忘了。”
“沒什麼啦。”她嘴上這麼說,但應該是更在意自己臭不臭,來來回回又是聞一聞袖子又是聞一聞身子。
“沒事沒事,提亞一點都不臭。”
想哄哄她于是抱住她這麼說道,她卻趕緊掙脫了。頭一回這樣回應擁抱。
“怎麼了嘛。”
“别抱我啊,有味道了。”
她還是在認真的聞自己,好像能聞出來好像不能聞出來。
實際上我也是好像能聞出來好像不能,也可能隻是地牢或是馬棚的味道沾上了而已,但這麼說了後對她而言沒味道都是有味道了。
“好吧,我去吩咐館驿的人燒好熱水。”
“可笙兒今天不就洗過了。”她還是在認真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