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來得太不是時候。
宋煙希剛把期末論文寫完,還沒來得及發給導師,就聽見有人喊:“停電咯,停電咯……”
在長梧街,停電是件十分尋常的事。
一個月内,少則停個七八次,多則隔天停一次。
即使宋煙希早就習慣了,但瞅着發不出去的郵件,也忍不住生氣地擲了下鼠标。
“真煩啊,非要這時候停電!”
宋煙希選修的《健康與營養》是門公選課。
聽說這位導師脾氣好,容易過,她才特意選的。
這位導師也确實好說話。
宋煙希因為兼職耽誤了課程,期末論文遲遲未曾上交,早過了截止日期。
得知原因後,導師多給她寬限了幾天時間,但今晚12點前必須上交。
宋煙希合上筆記本,抱在懷裡匆匆下樓。
她決定去隔壁街的網吧蹭個網,免得耽誤事挂科。
宋煙希來到樓下。
她剛準備拉上門栓,卻瞥見門口屋檐下站着個人。
小男孩背着書包,穿着一套黑色正裝校服,胸前佩着枚金色校徽。
他的頭發梳理得很整齊,隻是頭發被雨水淋濕,發梢濕潤,軟塌塌貼在額前,水珠順着眉眼滴落下,雙唇被凍得有些發白。
此刻,他正站在屋檐下,單薄的校服被風吹得鼓起。
深邃的眼睛在晦暗中顯得分外皎潔。
見狀,宋煙希動作一頓。
她親切地走上前詢問:“小朋友,你怎麼不回家呀?”
看着他濕漉漉的衣服,剛想問他是不是忘了帶傘。
卻見小男孩仰着頭,凝神望着她,微微蹙眉,眼神奇怪又複雜。
看着他空空如也的雙手,宋煙希想,下這麼大雨,還沒家長來接,怪可憐的。
于是她迎上他打量的視線,笑容溫柔地問道:“小朋友,需要借把傘給你嗎?”
小男孩卻默不作聲,也不回應。
隻是直勾勾盯着她看。
“喂,小朋友?”
見他沒反應,宋煙希在他面前揮了揮手。
算了。
這小孩看起來有點兒怕生。
宋煙希還是決定好心地回屋拿把傘給他,打發他離開。
剛轉身,忽然聽見小男孩略顯稚嫩的聲音:“宋煙希。”
宋煙希回屋的腳步一頓。
她詫異地回頭。
卻見他凝視着宋煙希的臉,表情嚴肅,眉眼認真地說道:“我是你男朋友。”
宋煙希愣住了。
她驚訝地看着他,眼睛微微睜大,仿佛聽見了什麼匪夷所思的事。
緊接着,宋煙希忽然噗嗤笑了出來。
現在的小孩都這麼大膽了嗎,搭讪的方式好特别。
之前也不是沒有小朋友主動來搭讪,不過别人都是甜甜地喊她姐姐,說:“我哥想要加你微信,可以給個機會嗎?”
然後順手指着遠處害羞不敢上前的哥哥。
宋煙希往他身後瞧了眼。
也沒看見别人。
于是她從屋裡拿了把雨傘遞給他,眉眼彎彎,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說道:“小朋友,我男朋友三年前就死掉了诶,下次搭讪編個更像樣的理由哦。”
她眨了眨眼睛。
漂亮的眼睛在昏暗的雷雨天裡,透着明亮的光,像閃耀的鑽石。
她撒謊了。
宋煙希從來就沒談過男朋友。
之前是,現在也是。
如果硬要說她話裡有什麼漏洞的話,其實她也說了半句實話。
關于三年前死了的那個人——
宋煙希其實并不願意提起,因為這是真的。
隻不過那人并不是她的男朋友。
這是宋煙希的心結,也是她最大的遺憾。
每每想起那個人,她的心就隐隐作痛,像藏在皮膚裡的針管,隻有在特殊時刻才會蓬勃爆發,将她刺的遍體鱗傷,鮮血直流。
她已經很久沒有提起那個名字了。
久到她差點以為自己忘了。
可當下一句玩笑話,卻讓她再度陷入回憶的漩渦。
縱使過了好幾年,這種壓抑的沉痛感襲來時,她還是會忍不住呼吸停滞。
面前的小男孩卻不為所動,他微微擰起眉,躲開宋煙希想摸他頭發的手,表情固執且認真:“我是說真的,宋煙希,我是陳若禮。”
聞言,宋煙希的笑容一僵。
看着他那張過分認真的臉,她不禁微微低頭,仔細打量了他幾眼。
小男孩的個頭隻到她肩膀,臉蛋還帶着幾分稚嫩,隻有那張白淨的臉刻意闆着,看起來有點冷酷。
他就這麼筆直地站着,仰起頭,定定看着她。
宋煙希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總覺得他那雙眼睛過分犀利,好像能看透她心思似的。
帶着一種不屬于孩童的視線,怪異又别扭。
不過她确信自己從未見過他。
這應該是兩人第一次見面。
宋煙希倒不好奇他為什麼知道自己名字。
畢竟長梧街的鄰裡關系很好,大家彼此間都互相認識,知道姓名也不奇怪。
可陳若禮都死了三年了,現在沒幾個人記得他。
他又是怎麼知道陳若禮的?
于是她靠在門邊,好奇地詢問道:
“喂,小朋友,你從哪聽來的這個名字?”
小男孩目不斜視地迎上她打量的目光,搖頭重複道:
“不是聽說,我就是陳若禮。”
宋煙希忽然覺得想笑。
他大言不慚說自己是陳若禮,可他真的見過陳若禮嗎?
知道别人長什麼樣嗎?
她斟酌着小男孩的五官,與印象中的陳若禮做對比。
發現兩人長得完全不像,簡直天差地别。
如果說陳若禮的長相屬于那種溫柔無攻擊性的,斯文内斂,任誰看了都覺得他好相處。
那眼前的小男孩就剛好反着來。
小男孩的眼睛深邃,但比起陳若禮那雙溫潤澄澈的眸子,他的眼神過分淩厲,眼尾也輕微上揚,顯露出幾分稚氣未脫的張揚恣傲。
他的輪廓分明,下巴微尖,五官精緻。
但臉頰隐約透着股病态白,給他增添了幾分冷郁的氣息。
而且,陳若禮是雙眼皮。
他是單眼皮。
宋煙希忍不住開始憋笑。
他是怎麼做到連撒謊都不肯換個更靠譜的理由的?
“好好好,陳若禮小朋友,你是不是應該回家了呢?這麼晚了,你爸媽會擔心你的。”她催促道,将手裡的雨傘往他懷裡塞了塞。
小男孩的衣着打扮很整潔,纖塵不染,看起來像位養尊處優的小少爺。
下這麼大雨還不回家,估計現在他爸媽都等着急了吧。
見她笑起來,小男孩的眉毛擰得更深了。
他不悅地拔高聲音,看着她,鄭重說道:“宋煙希,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
安靜。
除了安靜還是安靜。
窗外響起噼裡啪啦的暴雨聲,在這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響亮。
暴雨天,停電的夜晚,屋子裡隻有充電台燈亮着微光。
暈黃的燈光照在小男孩的側臉上,顯得他的表情更加高深莫測,仿佛像一尊威嚴的佛像,渾身上下帶着一股天然矜貴的氣場。
狹窄的房間裡,宋煙希與他兩兩相望,四目對視。
空氣仿佛凝滞,帶着沉悶與冷澀。
半小時之前——
為了證明自己的身份,小男孩從書包裡掏出了學生證,遞給宋煙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