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問,又回到了昨天傍晚那境地,這叫李祺如何說得出話來?
李祺便是李祺,當初那幾年養出她平和的個性,饒是任何一個罪孽深重之人在她眼中都不該為了一己私欲死于莫名的原因。
更别說是她當作親人般的老師。
春風拂過她的臉龐,她張張嘴,發現自己想說什麼卻一點也說不出。
李怏的耐心今日不錯,看李祺這般也沒同昨日那樣失望離開,等了會沒等到李祺的答話,自顧自道:“來,你先聽朕給你講件往事,聽完你再回答。”
這種時候,他更像是一個慈父般的形象。
李怏開始緩緩說起。
據說是先帝時期,先帝身旁有一大臣犯了錯事,但是先帝念在此大臣同他年少時關系密切,便因此原諒了他。
這事一開始沒什麼,後來時間久了,這位大臣仗着同先帝關系好開始為所欲為。
終于有一天,這大臣觸犯到了先帝的逆鱗,竟趁着一日宮宴吃多了酒,輕薄了先帝的一位妃子。
這豈能有容忍的道理?
先帝當場勃然大怒。
那大臣竟不緊不慢地說道:“先前我犯了比這還大的事情,你都可以原諒我,如今我隻是吃多了酒罷,你至于那麼生氣嗎?”
先帝是被說得啞口無言,原來是先前這大臣貪污挪用了朝廷公款,與之相比,先帝後宮佳麗三千,這确實不值一提。
于是先帝并未多說什麼,原諒了他。
等到再後來的時候,随着時間推移,這位大臣成了當朝宰相,手握大周半壁軍馬,一日早朝時與先帝因為一些事情起了争執。當着一衆大臣的面,他居然當場以軍馬為威脅,好生揚了先帝的顔面。
那個場面,誰也沒有想到。
那日早朝結束之後,先帝是追悔莫及,說着是自己平日太過縱容底下的人,以至于有這種情況發生。
再後來,先帝便随便找了個借口除掉了這位大臣。
但大臣日日在朝廷積累的人脈,各方勢力的支持與配合,即使大臣人死了,先帝後頭的日子過得也不是很舒坦。
從那時起,先帝便懂得了一個道理。
那便是,人隻要犯錯了,别管親疏遠近,都要按律懲罰,若是你一時心軟原諒了他,日後還有何威信可言?
說至這,李怏提點李祺道:“朕這樣說,你可明白了?”
若是因為一己私欲而原諒犯錯之人,那人人都會認為自己錯後有轉機的餘地,那便是真的大錯特錯。
李祺何嘗聽不懂李怏的話,他已經說得夠明白了。
可李祺内心就是無法認同這種觀點。
她喃喃道:“可是老師并未——”
“并未?”李怏打斷道,“他攬罪了,那在外人面前他就是有罪。都是皇上與臣子的事,有何不同?”
是。
是沒有不同。
李祺内心深處明白這個道理。
但她一時無法開口說話,喉間就如同挂着千斤,直将她的聲音往下拽。
老師是臣子,為臣者難抗君命。
而她與李怏,除卻父子關系,另一層面也是君與臣的關系。
那她該如何….
李怏不作響看着李祺,從他的反應上來看,李怏便覺他還是不懂。
李怏歎了口氣道:“這些道理你若是想不明白,你未來怎麼當儲君,如何治理得了天下,行了,朕乏了,你先退下吧。”
李祺還能說什麼。
這一而再再而三失望的語氣。
她也并不是頭回聽了。
李祺應聲,朝李怏一揖。
就在這時,孫笃從外面進來道:“陛下,王刺史來信。”
王刺史是兖州刺史,是李怏的心腹之一,聽聞這話,李祺的腳步一頓。
幾乎是下意識,李祺看向孫笃手中的信函。
那是一塊疊成方形的紙。
并不是加急的什麼信函。
李祺察覺到是自己多想了,于是裝作正定自若般退去。
好在從孫笃進來後李怏的目光就不在她身上,她不用擔心給看出異常。
就在李祺松了一口氣正準備推門而出時,李怏忽地将那信函往地上一丢。
“你給我跪下!”
不知是什麼原因,李怏竟勃然大怒。
大抵是心中那隐隐不安的預感,李祺回頭看了一眼。
而孫笃以為李怏這話是對他所講,跪到地上連頭不敢擡起。
李怏弗然道:“不是你,是你。”
李祺的預感不是錯覺,李怏這話正是對她所講。
李祺雖有些不明所以,但看李怏這樣子,她還是乖乖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