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扒在船幫上,”顧青杳小小聲跟普密泰說,“我水性好,等人散了,你找人出來接應我一下,給我預備一身幹淨衣裳就行。他們發現不了,發現了也不知道我上哪裡去了,真的,你信我。”
普密泰看她說得認真,笑得雖然是輕松,語氣卻是鄭重:“你這一走,可就是叛臣了,你還回不回來?想想家裡人,要連坐九族的。”
顧青杳不說話了。
一陣秋風涼涼地拂過來,普密泰伸手替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
“真羨慕他們,”顧青杳越過普密泰的肩膀,看了看他身後像兩條興奮的小狗似的崔深和崔淺,“他們就可以跟你一起走。”
“他們倆無牽無挂又無關緊要,微不足道,怎麼好與你相比?”普密泰回過頭,對着小狗兒似的雙胞胎喚道:“喂!你們倆這缺心少肺的家夥,快過來和杳師告别!”
雙胞胎聽從呼喚,步調一緻地跑到顧青杳的面前來,一左一右地統一把下巴搭在了顧青杳的肩頭。
雙胞胎既像小狗又像小孩,稚弱和無知得令人心安,顧青杳伸手在他們兩人的後背上輕輕拍了幾下,自覺是受到了安慰。雙胞胎也很可人意地和顧青杳蹭了蹭臉蛋,惹了楊骎的心煩,一巴掌一個推着他倆的腦門把人遠遠地推開了。
顧青杳站在岸上,看着暹羅的船隊駛出她的視野,心裡凄凄涼涼的,這仨人走了,她可真就無處可去、無處可躲、不得不再一次面對楊骎了。
碼頭離通濟坊很近,他們肩并肩地緩行在長安桂花殘留的香氣裡。
“最近……在忙些什麼?”
楊骎覺得自己這不算是沒話找話,是真的好奇和關心,所以率先開了口。
顧青杳覺得這個問題還是問得太奇怪:“你不是派人一天到晚地盯着我?你怎麼會不知道我在做些什麼?”
楊骎好言好語反被她嗆了,于是嗆回去:“我看你就是閑着。”
“我那是歇着!我累着了,我應得的!”
“歇了三個月,我看也差不多了!我也忙活了一場,我回來後一天都沒歇!”
顧青杳對他的無理取鬧已經習以為常:“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我又不管你歇着不歇着,你愛歇不歇!”
“我看你還是别歇着了,你回來給我幹點活!”
“我為什麼要給你幹活?我不幹!我什麼都不想幹!”
“不幹不行!”
“我辭官!”
“不許辭!”
“我就辭!”
“還由着你胡鬧了?”
“你少管我!”
楊骎一把揪住了顧青杳的袖子,賠着笑臉:“我給你找了個活——”
顧青杳反手一甩:“别找我!”
楊骎小步跟上她,極盡蠱惑之能事:“你肯定喜歡!”
顧青杳慣看他忽悠人時的嘴臉:“你給我滾蛋!”
“新一批的遣唐使馬上就要到長安了,你負責在學宮教他們讀書識字,說漢話。”
“愛找誰找誰去,反正我不去!”
“沒别人了,就你,别跟我讨價還價的!”
顧青杳先一步邁入了院子,楊骎跟個老母雞似的跟在她身後半步的距離咯哒咯哒咯咯不休:“整個鴻胪寺上下就你遊手好閑,吃香的喝辣的還高官厚祿,大家都看着呢,你自己覺得很得意嗎?”
顧青杳轉身推了他一把:“我不得意,也不羞愧!”
楊骎原地站住了,揚起手來瞎揮了兩下:“就這麼定了!”
說完先一步回自己那半爿院子去了,不給顧青杳拒絕的氣口。
顧青杳氣咻咻地一屁股坐在了秋千架上,裙子上沾了一大片濕淋淋的晚露。
有的人不能閑着,一閑下來,不是要生病就是要生事,顧青杳知道自己就是這種人。
她在秋千架上氣咻咻蕩悠悠的,因為她不想承認自己其實确實有一點想接這樁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