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爾梅蹙眉說道:“我不是很懂蕭大人的意思。”
蕭淩寒對于他的疑惑不置可否,他還未查出眼前這斯到底是何種生靈。巴蜀靈秀地,不少神裔散居在巴蜀山地,蕭淩寒不想反應過度,讓那群非人移民胡亂揣測帝國對待他們這些異能的态度。隻要時爾梅安分守己,他不會為難。蕭淩寒再拱手作禮道:“今日多有打擾,告辭。”
時爾梅撩開珠簾追上他急道:“林姑娘不是說你可以醫我的病嗎?”
蕭淩寒看了他額間靈樞說道:“你沒有病。”
自古道、醫不分家。醫家的道是天地人的和諧。上觀天文,下觀人文為的是追求天人合一的境界。伏羲依天、地、人三才之道調宮商角徵羽五音為五弦制作古琴,也是調和魂魄與軀體,實現身心和諧。
人指的是承載魂魄的軀體,能呼應天地的也是軀體中的魂魄,所謂生病也是魂軀失衡。眼前這個如寒梅傲雪的男子,無魂可問,人間的道醫不了他這個非人的病。
時爾梅有些沮喪,他低垂眼簾喟歎一句:“我已經被關了二十年。”
蕭淩寒:“如果你不想繼續被關,自己走出去,嘗試融入周遭便好。天地既許你,總會給你一線生機。你這二十年從嬰幼順利長大成年,我相信你的身體已經接納你了。”
時爾梅眸中黠光微閃,半是欣喜半是驚懼。他不明白蕭淩寒為什麼說是身體接納他,他和他的身體,誰是主誰是客?
蕭淩寒進院後一路走來,已經聽到屬下彙報,搜完時家并無所獲,偌大的院落全是脂粉氣如同女兒冢。蕭淩寒心想總要給他點時間适應自由,認識人間,融入人間。他擡腳想走正好瞟見珠簾内,案頭上的那枚木質寬簪。
男人吃醋,斤斤計較,他擡手指了指木簪說道:“這種木質發簪挽不了林修士的長發,市井的發巾也入不了她的妝奁。世人的苦痛大多源自于與自身不相配的企圖貪念,所以,時公子也不用将心思花在林修士的打扮上面,她那樣風姿綽約的人物不需要過多凡品裝飾。”
時爾梅輕哼了聲,男人受到了挑釁,生出了些許争鬥之心。他攬了攬長袖,笑問:“木簪、發巾擺不上她的妝奁,那什麼樣的頭面首飾才能端到她的面前?時某不才,唯一拿出手的便是雕物制器的技藝。蕭大人随便說一樣,我都能做出來。”
蕭淩寒冷冷一笑,心想看把你能的,遂開口說道:“钗頭鳳、金步搖略顯粗鄙,十二龍鳳冠飾也算輕慢。”
時爾梅抽動了下嘴角,钗頭鳳、金步搖是妃子配飾,龍鳳冠是皇後的頭面,他隻當蕭淩寒托大,為的是在自己面前逞口舌之快,下一刻又聽他說道:“就算你的手藝能比過尚衣監裡的司珍使。勉強做出來,放在你手裡也戴不上她的發鬓。”
時爾梅懂他的意思,捐官也好,行商也罷,他能買到手的珠寶再貴重也隻能鑲到普通制式的钏钗上面。他的妻子戴不了專屬于後妃的頭面。他不服:“可林姑娘說了,她惟願做商人婦。她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
到底是從未走出過院門的宅男,隻會讀取字面意思領悟不了深層含義,容易被騙。林争春隻想扮演商人婦,不是想嫁作商人婦。
蕭淩寒哈哈輕笑兩聲說道:“她的确不在乎世俗凡物,可這些個身外之物卻能表達對她的思慕之情,讓她看到最真誠的心。她可以不喜歡,但不能給不起。就像上古凡子将最珍貴的所有敬獻予神,不是神真的需要,而是凡子在向神表達最虔誠的信仰。商人婦隻是她來九州體驗人間的下限,她的上限是你觸及不了的高度。你跟她隔山隔水隔萬界,互不打擾,各自安好吧。”蕭淩寒就是要物化感情,作為蕭皇一脈唯一子孫,他一直以儲副自勉。林争春是昆都公主,他是帝國太孫,兩人地位等同。兩人結合,能保帝國北域安穩。林争春要戴钗隻能接下他的賜贈,除此以外皆為不配。一隻钗價值幾何,帝後的資格才是蕭淩寒求娶林争春的終極台面。就像他說的,他又不是給不起。
他轉身走人,目光穿過花園碧池落在倒塌的院牆上面,林争春還在和門人圍着磚瓦堆說話。這傻姑娘還真要給這個非人妖物修牆?蕭淩寒又轉身對時爾梅說道:“至于毀掉的院牆…”
時爾梅搶白道:“當然不能真讓林姑娘賠,今日之事,是我該感激她。”
蕭淩寒點點頭,你小子還算識相,又說道:“驅邪除祟是她的工作,你不必抱有負擔。更不必去想要用什麼方式回報她,她為人消業障是給自己積功德,你要回報她就是破她的功。知道了嗎!”言之鑿鑿又一本正經,無非是怕時爾梅借口接近林争春。蕭淩寒盯着時爾梅,心想這小白臉長得标緻,是能勾引小媳婦的貨,這樣走上街不知要引來多少人圍觀。說不定他一走出府,就能勾引一衆大小媳婦丢瓜抛菜。蕭淩寒光想到那畫面就想笑,林争春是長在昆都的孩子,昔時神域至尊至聖者是她的長輩,要什麼樣的長相她沒見識過,怎會多看一眼這隻會翹蘭花指的非人妖類。
蕭大人越想越自信,覺的自己從内到外都遠勝眼前人。排除梅公子成為競争對手的可能後,他連帶看梅公子的眼神都和睦友善充滿關愛,他沖時爾梅笑道:“以後如遇身體不适,或遇見了什麼奇怪的事,直接去隔壁報我的名字,有人帶你找我。”說罷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門。
時爾梅當了真,承諾不會主動找她,可心裡卻想自己答應給她做個有靈性的頭面需得說話算話,遂轉身掀開珠簾走進工作室。他從桌台拿過一枚待完工的鎏金樓閣钗,掂了掂分量,不滿意的抿抿嘴。饒是黃銅做骨,貼金鎏箔也沒讓它輕盈些。他回味着林争春的話,自語道:“她喜歡自然的顔色,可這自然的顔色如何能渡到金屬上。”
葉闌珊推門而入,對時爾梅欠身說道:“公子,衙司的人都走了。我們的院牆怎麼辦?”
時爾梅走進隔壁房間,翻看剛送來的蜀錦樣品,懶懶一答:“叫那幫住在外圍的護院守兩天,待公子我過過沒有院牆的生活再說修葺之事。”
葉闌珊說道:“他們拆了我們的院牆,就這麼算了?我們家外面圍滿了人,鬧出這樣大的動靜,老爺、夫人會過來做主。他們是衙差,我們家老爺也是官家人,他們今天這樣欺負我們,不能就這樣算了。”
時爾梅從袖袋抽出根纖細銅絲,十指翻動繞出個兩個大小相等的花瓣狀圈,他把兩個圈一前一後地套在一張白底繡藍色夕顔花紋的蜀錦上扣好,箍出朵繡帛花瓣。再擡手,一片藍白色花瓣展現出來。他試着做一套很有靈性的頭面,看得入迷,把葉闌珊忘了。
葉闌珊急到跺腳也不敢打擾,隻得站遠了些等他回神。
時爾梅看着花瓣樣本,随着光線折射,蠶絲特有的光澤随之深淺不一,靈動非常。那是色調深邃的珠寶所無法诠釋的顔色。時爾梅欣喜非常,不由地啊了聲。心中有了想法,他嫌棄藍白色調對比生硬不夠自然,打算自己用蠶絲線秀出漸變色的花瓣。随手掐出來的銅絲也不夠靈動,他還得看幾朵真實的花。
他低喃自語:“也不知林姑娘喜歡什麼花!”
葉闌珊聽他說話,試探着問道:“公子,婢子先去核算下損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