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淩寒帶着門人跟着汲物庵商隊走出簇橋鎮,眼看就要到進入成都府的最後一道商檢關口。蕭淩寒一陣吩咐,門人快走一步持華陽軍令開啟商道檢查。
這道關口距離成都南門碼頭大約十裡路遠,是繁忙的物資疏散地。
從南召、吐蕃而來的商隊隻需出示一路過關檢查通過的手續就可以進入成都府,然而現在卻要排隊等待檢查。通暢的商道瞬間擁擠,不明所以的商人開始抱怨。
蕭淩寒始終跟在汲物庵的隊伍後,親眼看着臨檢人員敲掉了碗口粗的竹筒土封。竹筒裡鋪滿着濕潤的泥土,泥土裡頭尾并序的擺放着滇茸、仙草之類的頂級山珍。臨檢人員連撬了幾根竹筒之後,汲物庵的領隊阻止說道:“這些都是見不得光,吹不得風的頂貨。你們全撬開,我們這批貨就全廢了。”
臨檢人員瞟了眼監察司門人,那人目光落在墊尾的幾框竹簍上。竹簍上蓋着稻草,簍身上裹了層炭粉布,毫無異味,乍一看與運送茶餅的竹簍别無二緻,毫無可疑之處。
“打開,檢查。”
領隊拿出蜀州府司簽發的通關文牒說道:“我們的貨一直都是免檢的!”
“特别臨檢,你看不懂令旗嗎?”
領隊擡頭瞟了眼屋頂上的紅色旗幟,一手縮進袖袋就要摸錢。臨檢人員見罷睨了他一眼,抄起雙手挺了挺胸脯,展示自己這身沒有設計口袋的工作服。領隊見他抄手不露袖的意思是有人盯着,不收細軟。領隊也早看見跟自己的尾巴,隻是未料到這個尾巴不是匪是官。在過去十多年裡汲物庵的商旗就是免檢牌,他還是頭一遭遇到這種情況。他亮出位置,讓人拆下竹簍上的除濕保溫套。
一股清涼之氣随之缭繞而出,徐徐不竭,喧嚣的商道瞬間安靜下來,人們墊腳翹首望向臨檢口,都想探個究竟。
蕭淩寒知道這些涼氣是靈氣,他走過去一看,不禁啧啧。這個竹簍裡裝着的不是他以為的羊首妖,而是團帶膜的軟物,那團軟物的胞膜近乎透明,能看清裡面卷曲的嬰身。臨檢人員被吓得不輕,連退了好幾步躲在屋檐下。他工作多年,檢查過的商隊以萬計數,他不是沒見過奇形怪狀的動物制品,他是沒見過離開母體、隔着胎膜、浸在羊水裡的嬰物還能蠕動的。
蕭淩寒看到胎胞之下的微晶,這種微晶似冰非冰取自高原寒地,其蘊含能量雖不及精魄,也是難得的修行助力珍品。放在胎胞之下,供給能量,維持胎胞生命體征。
蕭淩寒低斥道:“貨物收繳,監察司接管。”
領隊:“你沒有資格收汲物庵的貨!你是誰啊,知道這些貨都是幫誰辦的嗎?”
蕭淩寒:“不管是誰想買它們!你讓姓風的親自來領!”
領隊聽蕭淩寒提及風姓,猛然一震,再看他才發現眼前人有着一雙區别于同齡人的眼眸,那雙眼眸裡的堅定與深邃是經曆數世沉澱出的能洞悉萬物的睿智。相同的氣質,他在雲嶺高階巫修身上也看見過,都是經過累世輪回曆練出的強大魂魄。
領隊緩和了下語氣,仍舊堅持說道:“我連你是哪個衙門的都不知道,你憑什麼扣我的貨。除非你給我張官家的文書,我還要附帶物價表,這些貨今日不能入庫都得報廢,你等着傾家蕩産賠吧。”
監察司門人說道:“你要文書,就跟我來。至于貨價幾何,你說多少錢,我記多少錢。”說這話的時候,負責此地巡防的華陽駐軍在關口内列隊待命。
領隊見罷無所懼怕,隻是恻恻一笑,說道:“官爺程序說錯了,是先完善文書,才能扣貨。”
“把貨留在關口庫房,騰開地方讓後面的商隊。”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衆人身後傳來,蕭淩寒回頭一看來人是位老者,面容蒼老,身形消瘦,銀發如絲,雙目炯炯,錦衣華服,氣質不俗。領隊見罷向他拱手作禮,旋即招呼手下驅趕馬隊去往關驿後院。那位老者直徑走到蕭淩寒面前,躬身行禮道:“敝姓風,是汲物庵負責收貨的管事。請蕭大爺随我來,我們庵主求見一面。”
“你知道我是誰?你們庵主又是誰?”蕭淩寒蹙眉,心想成都府的外籍人士管理真是一團亂,南召風氏在川人員情況他監察司都無從可查。然而人家就這樣正大光明地自報家門。
老者呵呵一笑,抄手說道:“蕭大爺不是已經知道我們庵主是誰了嗎!您是我們庵主的遠親,我們自然是認識您的。”
蕭淩寒磨了磨後槽牙,心想等找到殷旭一定把他從頭到腳查個清楚,查他把監察司、把他蕭淩寒賣到哪種程度了。他跟着老者走出關驿,看見街邊停着兩輛馬車,兩個關驿的人正在往車上搬竹簍。
蕭淩寒愠惱,說道:“你們太放肆了!我說過要扣押這些貨,你們是在蔑視帝國。”
老者釋然微笑,毫不在意他的臉色,說道:“也請蕭大爺理解一下,我們行商一路是翻山越嶺、曆經艱險,就算損馬折人也不敢耽誤行程。那些貨物珍貴至極,誰都賠不起。”
“你們運那些妖物進入帝國究竟想幹什麼?!”
老者将他領至車前,擡手示意說道:“請蕭大爺先上車再說。”
蕭淩寒踏上腳凳走了上去,回頭看老者躬身颔首站立在旁,問道:“你不跟我一起上車?”
老者笑而不答,蕭淩寒反應過來,撩開門簾一看,果然是一身紅衣風飛霜。風飛霜沖老者點了點頭,老者旋即轉身走上另一輛馬車帶着貨物離開。
風飛霜撲卧在一個靠枕上,望向蕭淩寒,黑到發亮的長發像披肩鋪在背上延至臀部,乍一看就像隻豹貓,矯健又性感。她沖蕭淩寒柔媚一笑說道:“阿寒,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談吧。”說着她慢慢坐起身子,露出大半張軟椅。
蕭淩寒坐在她對面,剛要開口,風飛霜搶先說道:“你來成都府多久了,有沒有好好逛過這座城市?”她身體後傾,半躺在靠枕上,揚起右手拉開車窗簾子。馬車沿着府南河内環道慢慢行進,時近黃昏的天色,金燦燦的夕陽将浮雲染成金箔,斑駁的光暈灑進車廂,落在那身紅衣裙上,豔紅色的遠山溝壑随着馬車前行渲染出一番紙醉金迷,是最撩人的焰火。
蕭淩寒索性遂她的意,任憑自己的目光在那山巒般的曲線間梭巡。
風飛霜有些得意,世人都知道每位蕭皇都是一隻對愛情忠貞的鳥,每世風皇後仙逝之後蕭皇們便孑然獨居關閉後宮。而眼下,這位蕭皇唯一正統嫡孫正淪陷于自己的誘惑。
蕭淩寒飽了眼福,腦海裡卻隻有林争春靠在小院圍欄上見自己歸家,怔怔一笑的樣子。
一個是撩人的焰火,一個是舒朗的清風。蕭淩寒修道的,自知享不了齊人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