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該北行直上進入月城,為了去溫泉休整改道往西,好在溫泉湖位于西部密林邊緣,走過去并不會耽誤多少時間。穿過一片積雪深厚的山坳後是碧草蔓蔭的廣闊平地,河谷回流堆積的暖風吹拂掉域外寒涼。時爾梅與林争春不由哇哦了聲,就連一直沉默的木桐子也坐直身體、敞開胸懷享受暖風和煦。更别提冷得瑟瑟發抖的時爾梅,恨不得立刻蹲進那熱氣氤氲的溫泉湖,纾解一身的緊繃與刺痛。
山坳盡頭,平地入口,插着幾簇彩色旗幟,旗幡迎着暖風飄揚作響。
林争春問向風揚塵道:“這是誰家的領地?水草豐沛,土黑軟厚。是宜牧宜耕福地。”
風揚塵望了眼西方,群山巍峨,雪峰聳立。“在山地人的傳說裡,這裡是祖神安息之地的入口,屬于公共牧場。等到新年祭之後,就會開放給各部放牧。”
風揚塵和幾個族人下馬,走向彩旗堆,山民們拿出幾個苦荞團餅放在旗幟下方的石台上,灑酒祭天後雙手合十拜了一拜。林争春騎着馬走近問道:“阿塵,你們是在祭神嗎?”
風揚塵神情肅穆,薄唇緊抿,他望向一馬平川的草地,憫然之中又夾雜着恨意:“是在祭典我的族人們。”祭典那些在過去近百年時間裡,跟着他們這脈風氏從舊魏城一路遷徙至此,未嘗修生養息卻死于司神團長刀下的族人們。
站在他旁的山民口中念念有詞,像回蕩在山谷的晚風,節奏舒緩,沉穩有力如磬音。
林争春:“他們在唱什麼?”
風揚塵:“安魂經。”
林争春:“我聽不懂,是山地語嗎?”
風揚塵沒有問答她,而是用漢語轉述低聲唱到:“遊魂蕩魄啊,你們離離似塵埃,你們的肉已經搗爛成泥。遊魂蕩魄啊,你們攘攘似星辰,你們的骨已經砍斷成樽。遊魂蕩魄啊,你們揚揚無所依,你們的血裝在你們的骨樽裡置于高台。遊魂蕩魄啊,萬仞山巒便是你們回家的路。西有流沙,北有飛雪,東有滄淵,南有赤地。四方天下,都不如故鄉。我用你們的名字,喚你們魂歸故土。”
林争春懵怔了一瞬,低語道:“我聽過另一個版本的安魂曲。不,這不是安魂曲,是招魂曲。”這一刻,她的魂魄顆粒興奮異常,不斷沖擊額間靈樞。前世相關的畫面與音頻如脈沖一般、斷斷續續地浮現在她的腦海。在她某一個遊魂渙散、脫離靈樞控制的時刻,她曾聽到過類似的吟唱,這些遠古的經文如路引把她從幽冥帶回人間。
“魂兮、魄兮,離離兮,其肉為糜!魂兮、魄兮,攘攘兮,其骨為醢!魂兮、魄兮,揚揚兮,其血為酹!魂兮、魄兮,仞仞兮,其名為歸!西有流沙,北有飛雪。東有滄淵,南有赤地。四方天下,莫若故土。以爾之名,喚爾魂歸。”
封印在腦海中的咒文如潮水破冰,澎湃激蕩。記憶神經重現十二巫士作法招魂帶出的攝魂之力,如緻命一擊讓林争春忽覺額間鈍痛。她隻覺整個身體氣血翻湧,有股力量想要從額間靈樞沖出,她難耐痛苦,呼叫一聲,遂捧着頭,雙腿一軟跌坐在地。風揚塵不明就裡,伸手想要扶她,在快要接觸林争春的時候被一股無名之力打開。随之,他胸口結結實實挨了一腳,他踉跄兩步跌倒在地,下意識捂着胸口擡頭一看踢自己的居然是時爾梅,頓時不可置信地瞪視對方。趁這空檔,木桐子閃身到林争春面前,手作手印,強行封印她幾欲開啟的靈樞。
“你敢踢翻我家少爺!”
一個山民拎起時爾梅就要開揍,被風揚塵搶白道:“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是被他踢翻了?我隻是沒站穩滑倒了而已。小春,小春,你怎麼了!”
時爾梅還被那山民鎖着喉,他一手壓着山民扼其脖頸的手,一手抓住風揚塵的衣襟,喝道:“你剛才叽裡呱啦地念什麼經?你對她下了什麼黑手?”
木桐子:“她沒事兒,你們快松手!”
林争春輕咳了兩聲,揉揉發沉額頭說道:“我沒事。”
時爾梅:“你都痛到叫喚了,還沒事?你不是被他咒了,難道是生病了?”
林争春欲言又止,含糊道:“許是冷熱交替的吧。”說完她都覺得這個借口拙劣得可笑,比起昆都,大涼州府的冷算什麼呀。“這兒…濕氣也太重了,我是有點受不了。好了,先找個地方生火烤幹你的衣服。”
時爾梅信以為真,擔憂道:“真的是不舒服嗎,怕濕冷怎麼辦,這裡到處都是熱氣。我們不要久留,趕快離開吧。”
林争春拉起他的濕漉漉的衣袖朝溫泉湖走去,邊走邊道:“我哪裡有那麼嬌弱,倒是你受凍又遭驚吓,可得好好泡個澡。”
兩人走遠,風揚塵才問木桐子道:“林姑娘的靈樞為什麼不穩?”
木桐子冷睨他道:“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風揚塵:“我們唱的是安魂經,能被安魂經刺激到魂魄沖擊靈竅的除了強入人軀的邪靈。”
木桐子低罵他道:“你才是邪靈。”
風揚塵賤兮兮地笑道:“小春雙眼清澈,當然不是邪靈附體。那就隻有魂魄能量大于軀體能量,她的軀體靈樞壓不住她的魂魄,她的魂魄甚至強大到會越過靈樞呼應外界。這種能量級的魂魄至少經曆過兩世輪回曆練且積累的修為不俗,這一世的她怎麼能把時間浪費在經商上面,她應該找一處福地洞天專注修行。”
木桐子哼了聲諷笑道:“如今天下,哪裡有什麼福地洞天?就算是有所謂高人圈山圍水開道場,也多是為吸納門徒的噱頭而非勞什子福地洞天。”
“哦!”風揚塵了然,說道:“所有說木老弟見識過真正的福地洞天?!你剛才壓制小春靈樞的起印的手法很正,我應該尊你一聲仙長吧。”
木桐子:“你套我的話?”
風揚塵:“不敢!就不知道木仙長屈尊至此有何賜教。”
木桐子冷聲道:“我不是什麼仙長,來此隻是因為家裡小孩子想走出家門見識天下,陪着她不叫她受外人的欺負。談不上要予誰較量。”
風揚塵點點頭:“那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木桐子輕揚唇角說道:“我也不管你是什麼河水、什麼井水。剛才你打着安魂的幌子拆人家設好的結界陣,你的斤兩夠不夠布陣人清算你啊。到時候不要連累小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