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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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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維雫垂目俯視幽深的墨綠眼瞳,指尖下是雌蟲堅硬的脊椎骨,像按在一條鋼鐵鑄成的鎖鍊上。

灰色眼睫毛的顫動變得頻繁起來,像蝴蝶在暴風雨來臨前的不安。

在酒精的作用下,短暫的逃離現實,将所有的不安和猶豫都吞噬殆盡。

“放···放開,今天有行程安排···”艾維雫的聲音斷斷續續,氣息不穩。

辛迪沒有回答,伸手将艾維雫臉側的碎發撥到耳後,然後咬住了他的頭發,含在嘴裡輕輕地舔舐。

“我知道,但我不想就這樣放你走。”

便教那一雙唇,再不能吻旁的人。

即使是同一物種,悲喜都不盡相同,更遑論是跨越次元與時空的存在。

搭在軍雌肩頭的銀灰色尾勾,在他看不見的角度,悄無聲息的舒展開鱗片。

在神經觸須所鍊接的記憶中,辛迪‘看到’屬于卡林·羅蘭的過去,以及···他不願意承認,更不願意面對的未來。

無可更改的未來。

白色的天花闆,感知不到外界的死卵,無力破殼而出,生機斷絕的蟲崽。

辛迪悶哼一聲癱倒在地,陷入昏迷。

筆直樹立的細長觸須,随之軟塌倒伏。

衣帽間的門突然被敲響,打破了令蟲窒息的粘膩氛圍。

艾維雫慢條斯理的整理着袖扣,看向鏡中的自己。

袖扣紋飾上,扭曲纏繞的雙頭蛇,像極了DNA的雙螺旋結構,既矛盾又和諧地共存。

傳說雙頭蛇是生命之源的象征,代表着起始與終結周而複始,纏繞的身軀則象征着生命的輪回。

遵循着古老的法則,在誕生與消亡之間循環。

智腦環滑過一行小字,Remaining sentence: 375964 hours。

根植于血脈之中的瘋症,如潛伏在深淵中的魔物,在無盡的黑暗中咆哮。

“若你堅持執意,将荷爾蒙所驅動的淺薄情緒,短暫作祟的瞬時沖動,定義為愛或是烙印的表現形式,也不是不可以。”

門外,仆從恭敬地低着頭,不敢直視。

這個世界太壓抑了,他隻想快點離開。

摩挲着指節間的槍繭,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淡得像從未存在過。

重新恢複冷靜,氣質沉斂,仿佛剛才短暫的失控隻是錯覺。

盡管情緒得到了控制,但依舊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

那是屬于Eta7383意識所降臨的蟲族軀體,殘留的怨恨。

塞德裡克·法羅的直覺準得可怕。

短暫的昏迷時間,充其量也就幾分鐘。

辛迪恢複意識時,最先感知到的是自己正深陷異獸毛皮之中,硝制過的皮毛氣味濃烈而獨特。

眼前的景象逐漸清晰起來,衣帽間模拟的自然光線,柔和明亮。

逆着光灰睫毛投下陰影,他看不清艾維雫的神情。

蛾種侍者們在禮儀官的要求下,再三檢查茶會的周圍環境。

仿佛一群無聲的幽靈,悄無聲息地穿梭。

參加小會的幾位高等閣下中,隻有費雪·格林和瓦倫丁的私交不錯。

斯蒂文·米修,在瓦倫丁成年前是壯年初期基因等級最優秀的A級雄蟲。

伊西斯·金,以子嗣昌盛而出名的紅翡翠高等星家族。

此次與極東和談,貓眼也算是下了血本。

灰發禮儀官唇畔噙着社交微笑,标準得猶如遊标卡尺丈量過一般。

深秋十月,他披着一件純白色的皮毛披風站在庭院裡。

茶會即将開始,禮儀官環顧四周,确保一切都掌控之中。

蟲族社會注重階級劃分,等級森嚴。

有蟲自以為隐晦的收回視線,連完整人形都維持不了的中等種,後頸有一小塊不易察覺的淤青。

禮儀官獸化的金色豎瞳若有察覺,卻也隻是漫不經心地掠過一眼。

茶香淡淡,在花廳中彌漫開來,帶着一絲甯靜與優雅。

閣下們坐在精緻的茶幾旁,享受着下午茶的惬意時光。

“他的傲慢真是讓我受不了。”瓦倫丁向身邊的好友抱怨,臉上滿是憤憤不平的神色。

“可能,他并不是真的在質疑你,隻是在尋找一種存在感。”費雪輕聲安慰道。

瓦倫丁皺皺鼻子,臉上稍稍緩和了一些。

“我就是受不了他那種高高在上的态度。好像什麼都知道,什麼都對一樣。”

話題不知怎麼的,繞到正在星網直播的小說上了。

“天哪!丹尼爾死了?”瓦倫丁面前的屏幕一分為二,追更聊天兩不誤。

坐在他旁邊的費雪·格林,對此倒是感同身受,他的守護者大半是格林家族培養:“我的護衛隊也是從小一直陪在我身邊的。”

他們會說:“閣下,無論您身在何處,我們的目光将始終追随您,直至生命的盡頭。”

“守護之光永不熄滅”,“在黑暗中,我們是您的眼睛和劍”···還有“為了您的榮耀,我們願付出一切”。

“他們不會畏懼死亡,也不會抱怨不公,因為他們的生命,從出生那一刻起,就被定義為了奉獻與守護。”短發雄蟲,聲音裡沒有一絲感情色彩,就像是在講述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們會用生命确保我的安全,無論面對的是何種危險。”

另一個長發雄蟲:“特權種族的侍者們确實是如此被培養出來的。他們的生命,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已經不屬于自己,而是屬于他們所侍奉的閣下。”

長發雄蟲的話讓原本輕松的氛圍突然凝固了,他們都齊刷刷地盯着各自的智腦環屏幕,等待着像素小人繼續種字。

禮儀官倚在角落,視線始終落在幾位閣下身上。

調整了智腦環的輸入模式,大拇指單手盲打回複消息。

首席F:【活見鬼,你這是給他下了幾倍的穩定劑?體内的菌絲濃度,已經把六翅蜂的骨密度提高到B級雌蟲的水平了。】

A·L:【放心,極東海關的藥檢是查不出問題的。】

首席F:【你這話聽起來真像反派。】

A·L:【那也沒什麼不好。】

首席F:【我不是在誇你。】

A·L:【清洗記憶會損傷腦神經,到時候上法庭戈貝利爾可能以此為借口辯解,不能讓他有任何翻供的機會。】

A·L:【醫療記錄可以被篡改,但記憶無法僞造。】

醫療官沉默了好一會兒,無可奈何。

首席F:【你瘋了?為什麼一定要把自己卷進去?】

A·L:【我是瘋了,很久以前就瘋了。】

大概···是為了那已經被踐踏的誓言。

科技的發展總是伴随着雙刃劍的風險,正如命運的輪盤從來不會輕易地停下來。

禮儀官指尖微微一頓,智腦環上的光點閃爍了幾下,最終歸于沉寂。

或許,某些蟲族自帶言靈天賦。

一邊分神聽着藍牙耳機中的文字轉語音,艾維雫若有所思。

想着“出點意外”,就真的會出意外。

早知如此,當初在列車上就該抓着卡芙卡多學幾招。

【V: 那時候,我真的以為他們會一直在我身邊。可是,當我慢慢長大,當我開始理解這個世界的規則,我才發現,原來有些事情,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改變的。】

【V:我現在身邊的這些守護者,雖然也很優秀,但他們缺少那種與我一同成長的情感。有時候,我真的很想回到過去,回到那個有12345在身邊的日子。】

【V:德斯蒂尼,你說我是不是太懷舊了?我總是懷念過去的事情,懷念那些已經離開我的人。這是人之常情,對吧?】

【V: 德斯蒂尼,我希望你能認真考慮我的建議。白蛾,他們的忠誠度和戰鬥力都是無可挑剔的。而且,選擇他們作為你的守護者,不僅可以增強你的安全,還能進一步鞏固你與第八軍團的關系。】

仔細咀嚼着瓦倫丁的話語,他的建議,無疑為時寸瑾打開了一扇新的思路之門。

【V: 議會那邊可能會對你的選擇有所期待,但你的安全是首要的。不要讓任何蟲的期待或壓力左右你的決定。你有權選擇最适合自己的守護者。】

【D: 聽起來……确實有點微妙。】

厚重的愛和責任,也伴随着沉重的期望。

名為思古瑞(Slothien)*的群居草食異獸,性情溫和。皮毛類似綿羊,卻比綿羊的毛發更加細密和富有光澤。

微光粼粼的藏藍色皮毛,仿佛被月光親吻過一般。

毛皮被褥濕哒哒了一大片,手觸之處冰涼滑膩。

枕頭上的濕漬更加明顯,像被随意潑灑的水墨畫,邊緣模糊,卻又深深地印入布料之中。

混合着清涼薄荷的柑橘清香,很容易讓蟲誤以為是C型鎮靜劑加消毒噴劑。

挂斷親哥柯萊斯·埃蒙打過來炫耀的視頻電話,話裡話外全是對阿努什卡·卡許的滿意。

家族的榮光,當然是要流淌着埃蒙血脈的子嗣來傳承。

他擰眉,看着智腦環的屏幕熄滅。

最早明年一月底,他腹中的卵就可以做手術取出了。

五五開的概率,辛迪希望孵化出的是個健壯的雌蟲蟲崽。

出身高貴,血脈純淨。

修身的軍制襯衫,在晨間的耳鬓厮磨中皺得不像樣子。

他索性和衣躺倒在淩亂的被褥中,扯過毛毯裹住自己。

“首映的的直播宴會結束後,我需要回貓眼一趟述職。”

艾維雫語氣平淡,沒有半點情緒起伏。

像是又超劑量的使用鎮靜劑,好吧,可以把“像”字去掉。

“最近異獸潮汐頻發,帶上蝽種護衛隊。”

辛迪搭在依舊平坦腹部的手,試探着在蟲卵孵化的位置來回輕按。

過了幾秒,婚約閣下聽懂了他的潛台詞,輕飄飄的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菲特的愛情故事如同一顆重磅炸彈,在星網引起了巨大的震動。

“這是要幹什麼?難道他想引發整個四區教育體系的挑戰嗎?”

“太可怕了,如果我們不主動變革,那未來是不是就要淪為諾西多那樣了?”

論壇站内的帖子層出不窮,每一個都讨論得火熱,其中不乏一些知名的教育專家和學者,他們紛紛發表自己的觀點,有的支持菲特的觀點,認為四區需要一場徹底的變革,有的則持保留意見,認為菲特過于激進,可能會引發不可預知的後果。

日新月異的時代,未來将會何去何從?

結束了工作,任自己陷進真皮座椅。

艾維雫的視線,落在副駕駛守護者後頸的金屬蜘蛛上,微弱磁流光下閃爍着冷冽的光芒,細微的機械針在皮下輕輕地顫動。

現在還不是時候,強行取下新抑制環,文森特會立刻陷入極度的情緒波動中,甚至可能因為激素失衡而引發身體機能紊亂。

“拐個彎,去最近的書店。”

司機調整了方向盤,偏離預定目的地,駛入另一條浮空車道。

趴在門口收銀台打瞌睡的店員,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擡頭看向這位突然駐足光顧的顧客。

灰發的四軍軍雌,看肩章是上尉,很微妙的軍階。

臂章卻不是四軍最常見的蛾種,兵種的徽章是螳螂。

他穿過書架間的走廊,目光在書架上掃過,最終停在了一本《星際戰争史》上。

“哦,這本書啊。”店員的聲音帶着幾分沙啞,卻又不失熱情,“非常經典的作品,講述了星際間各大文明之間的戰争與和平,絕對值得一讀。”

壓箱底的庫存貨,擺上架好幾年都無蟲問津。

晦澀乏味的曆史讀物,從來都不是書店主推的品類。

翻開扉頁,一行聯盟通用語映入眼簾:“戰争與和平,是星際間永恒的旋律。”

“幫我包起來吧。”

“感謝您的惠顧,希望能給您帶來愉快的閱讀體驗。”店員微笑着說,迅速地為冤大頭顧客辦理了購買手續。

隔着落地玻璃櫥窗,休假中的護衛隊極東軍雌盯上了落單的四軍上尉。

十軍之間嫌隙已久,恩怨日積月累。

極東軍雌打算套個麻袋教訓一下,他朝兄弟比了個分頭行動的手勢。

年輕蟲族的熱血沖動,使得一些小摩擦常常升級為無法預料的沖突。

軍團等級制度森嚴,校級以上的高等軍官通常不會插手中下層士官鬥毆。

一場有預謀的挑釁,似乎沒有蟲能夠或者願意去阻止這場即将失控的争鬥。

附近巡邏的安保蟲被引開,為他們的行動提供了絕佳的契機。

眼中閃爍着躍躍欲試,憑借多年的戰鬥經驗,避開了所有的監控設備,一步步逼近。

“确實勇氣可嘉。”

守護者的隊麥裡有蟲忍不住低聲吐槽。

A級高等血的四軍上尉,特有的戰鬥種族天賦,清晰地感知到了逐漸迫近的威脅。

艾維雫猛地轉身,一記淩厲的腿法直接踢向對方的腹部。

極東軍雌心中大駭,他甚至都來不及放出鱗翅,筆直向後倒飛出去,重重地撞在了牆壁上。

逢魔時刻,彌漫的晚霞與初升的月光交織。

陸續有夜行蛾種顯現身形,無聲的提線木偶般聚攏。

文森特抖開搭在臂彎中的毛皮鬥篷,将其披到閣下肩上。

愛好奇特的閣下,行走在雲端之下,體驗生活。

電光朝露間,小說情節照進現實。

常年星網高速沖浪的極東軍雌,下意識的站得闆正,務求展現最佳的姿态。

内心瘋狂地咆哮,七颠八倒的冒出各種念頭。

“夭壽啦,有生之年頭一次面見閣下!”

“我是不是應該行個軍禮?不是在做夢吧?”

他盡量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頻率,不讓自己顯得過于緊張。

13年後,極東軍雌用貢獻點從醫院兌換到了B級雄蟲的凍精。

孵化出的雌蟲,取名荻秋,後被賦予家族姓氏--羅蘭。

三個月後,辛迪剖出第一枚白蛋。

沒有半點生命迹象的,一灘帶殼的蛋白質。

對于高塔中的囚徒而言逼仄的牢籠終歸是牢籠。

沒有陽光。

沒有生氣。

千篇一律的沉寂……

直到死亡來臨那刻都沒能改變他不是籠中鳥的事實。

羅蘭家族的醫療科技在整個西仙女環星系中都是頂尖的,尤其是在基因改造方面。

相較于非法的基因克隆實驗,篡改基因評級報告簡直是不值得一提。

C級雄蟲才能離開貓眼,相對寬松自由的生活在雲端之下。

不可否認,羅蘭家主存了私心。

家族中,有一位常駐貓眼的B級閣下已經足夠了。

偏頗的種子根深盤踞,再無轉圜。

金色繡線編制出雙頭蛇的家徽,家族挂毯頂端是花體字的家訓‘戰無不勝的新生’。

直到曼諾茨.羅蘭接過家主的權戒,不到半個世紀的時間裡,羅蘭家族直系和旁系合計非正常死亡137蟲,家族挂毯上的名字,纏繞着代表死亡的黑色絲線。

穿過曆史的長河,将過去與現在緊緊相連,交織成悲傷的畫卷。

取出在雌蟲孕囊内發育三個月的蟲卵,是個小手術。

從手術刀劃開腹壁,到縫合收尾不到半個小時。

短暫的局部麻醉讓辛迪·埃蒙一直保持着清醒狀态。

不鏽鋼升降托盤裡,擺着一枚白色外殼,橙子大小的蟲卵。

手術室内隻有負壓引流器運行時發出的嗡鳴聲。

醫療官和他的助手們噤若寒蟬,氣氛壓抑得幾乎讓蟲窒息。

白蛋剖出後就用冷光燈檢查過,沒有血管,沒有心髒,隻是一灘略比清水粘稠點的蛋白質液體。

辛迪原本想着,哪怕是基因滑檔,頭生子他也會寵上天。

頭頂無影燈光線刺得眼睛發痛,他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純白神官袍纖塵不染,摘下禮儀手套的手五指并攏彎曲,将托盤裡的白蛋生生捏碎,半透明的液體四濺。

獸化的手指,形如蘭花花瓣,美得妖異炫目。

艾維雫輕笑着撚起蛋殼遞到雌君嘴邊,淡淡的腥甜氣息順着他的手傳來。

材質細膩的異獸皮禮儀白手套,透氣又柔軟。

“吃吧,很有營養的。”語氣缱绻,溫柔得像是詠歎調。

據說蛋殼的味道和薄脆餅幹很相似,富含角質細胞膜蛋白,大補。

阿波羅帶着王冠和玫瑰而來,他的任何要求都不會被拒絕。

看得見未來的西比爾,站在時間的盡頭,看着生命流轉世界變遷,看不到唯一渴求的死亡。

高高在上俯視衆生的神明,從不曾真正垂憐。

事與願違的相遇,噩夢具象化。

結束了例行述職報告,艾維雫走出禮儀官管理總署。

接近正午的陽光,将那古老而莊嚴的哥特式建築輪廓,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描繪得如同鑲嵌在金色畫布上的瑰寶。

沿着小徑緩步前行,老閣下話猶在耳。

“你真的确定,親手砸掉的是枚白蛋?”

他沒有立刻回答,目光遊移閃爍。

“我……是的,我确定。”

艾維雫不會承認,也不能允許那枚蛋孵化。

錯誤,就該劃下休止符。

老閣下眉頭緊鎖,權衡再三。

沒有繼續追問,唯有歎息。

他穿越草坪,抵達了一片甯靜的小湖旁。

湖水澄澈透明,能夠清晰地映照出湖底的一切。湖面上,幾片落葉悠然漂浮,随着水波的蕩漾而輕輕搖曳。

“···PAPA”細弱的嗚咽聲,似乎是模模糊糊的,從某處隐約傳來。

幼崽牙關緊咬,燒得渾身滾燙,止不住的顫抖。

一頭紅發像是漂白過度,暗啞缺乏光澤。

艾維雫停下腳步,環顧四周。

循着聲音,在湖畔被雜草掩蓋的樹洞中,路德維希蜷縮成一團,昏迷不醒。

藥池内,暗紅色的藥液咕嘟咕嘟翻滾,乍看頗有幾分驚悚。

熱氣萦繞蒸騰,混着死皮的碎肉沉入池底。

撚動着衣領上的線頭,禮儀官豔麗張揚的面龐愈發陰沉。

未成年閣下份額内分配的華貴衣料,尺寸完全不合身。

衣領袖扣的多處磨損痕迹,昭示着明晃晃的懈怠纰漏。

雲端之上,并非淨土。

灌裝充足星能源油的AI戰甲團,不知疲倦的鋼鐵洪流撞進黑洞,目标直指衆多領主獸戍守的移動堡壘。

星能源油賦予了AI戰甲超越物理極限的力量與速度,金屬外殼在暗物質的沖刷下閃爍着幽藍的光芒。

黑洞的另一側,星光被吞噬。

主腦獸的巨大輪廓矗立在星海,若隐若現,龐大的體積和散發出的恐怖氣息,讓任何生命體都會為之顫栗。

領主獸們咆哮震天響,試圖阻止金發死神揮舞的鐮刀。

AI戰甲團無視一切阻礙,以雷霆萬鈞之勢沖向異獸的血肉之軀。

高等星軍工流水線夜以繼日,不懼生死的戰争機器将萦繞蟲族千年的心腹大患一一拔除。

戰鬥仍在繼續,勝利的曙光已經初現。

一周前,羅蘭家主在星際航行途中,意外死于真空馬桶的負壓抽吸。

大半内髒都被攪碎,從排放閥噴濺灌入星艦的污物儲存罐。

他自以為逃過了基因重組案的指控與審判,終究難逃一死。

直系頭生子萊伊缇閣下,對羅蘭家族真正的核心産業一無所知。

銜着碩大寶石的雙頭蛇權戒,戴在了嫡次子卡林·艾維雫·羅蘭的手上。

階級跨越的門檻,對于許多蟲族來說,幾乎是終其一生無法逾越的鴻溝。

塞德裡克拿着空托盤,躬身退出書房,一回頭看見特權種氣場全開,站在門口。

穩定劑的多次過量疊加,直接導緻半衰期延長,蓄積的藥力使金色豎瞳繃成極細的線。

艾維雫緊緊抿住唇,舌尖抵住上颚,努力壓制着洶湧的狂亂感繼續侵蝕意志。

多輪高強度談判連軸轉,使他臉上顯出些許疲态。

“目前還剩二十一家沒有簽署諒解協議,其中幾個軍團家族比較棘手。”

視頻的另一端,赤紅星球的律師團隊繼續有條不紊的彙報進度。

“關于那幾個軍團家族,我們嘗試了各種方式,但他們的态度依然強硬。”其中一位律師說道,“他們似乎并不滿足于我們提出的賠償方案,他們想要更多。”

“重新評估羅蘭家族名下的資産,将醫藥科技以外的産業全部變賣,優先支付賠償。”

“這将占據了近三分之一的現金流,恐怕會極大地削弱羅蘭家族在市場上的影響力,并且可能引發一系列不可控的連鎖反應。”律師團隊中的首席律師,謹慎地提醒雇主。

酷熱的夏夜,漫長無夢,仿佛連時間都被熱氣凝固,停滞不前。

遠處偶爾傳來的蟲鳴,打破了相顧無言的沉寂。

“今天先散會,諸位辛苦了。”

挂斷視頻會議,艾維雫揉捏了一下眉心,順手将桌上堆積的文件推向一旁。

軍靴踏在地毯上的聲響顯得尤為沉悶,逐漸逼近。

極短時間内超過百億的金盧支出流水,引起了埃蒙家族駐地管理府金融監管部門的注意。

辛迪繞過辦公桌,雙開門的健碩身材将黑色軍制襯衫撐得滿滿當當。

摘下軍帽,露出幹淨利落的寸頭,目光如炬,掃過堆疊的文件。

标注着‘加密’字樣,密密麻麻的圖表和數據,大喇喇的擺在桌上。

“漫遊者從來都不缺金盧,百年高等世家更加瞧不上你所給出的撫恤補償。”

特權種居高臨下的俯視,雙手撐在桌面上,身體前傾,嘴角揚着嘲諷的弧度。

子嗣凋零的中等家族,是無法同時為兩位高等閣下撐起保護傘的。

···所以,你離不開我。

艾維雫眉頭微挑,對他的觀點并不感到意外。别過頭,不願洩露半分毫無用處的軟弱情緒。

名為高等血脈的胡蘿蔔,同樣也吊在辛迪面前。

“陰溝裡的老鼠,就該一輩子趴在腐臭的污泥中,而不是妄想爬升到不屬于他們的地位。”

千防萬防,他沒能攔住艾維雫的頭生子從紫蝶的肚子裡爬出來。

随着他俯身的動作,領帶尖垂下,陰影中醞釀出蓬勃妒火,點燃了心中深藏的不甘與憤懑。

還剩下小半杯的黑咖啡被掀翻,潑灑而出的濃黑液體在桌面上肆意蔓延,無聲地描繪着苦澀。

扯下的制式領帶發揮了設計用途之外的功能,隐隐綽綽中,透過質地輕薄的絲綢面料,隻能捕捉到朦胧模糊的光影。

天平的兩端,注定不對等。

一無所有的賭徒身陷囹圄,唯有故技重施,将虛構的籌碼推向了命運的賭局。

單膝跪地的特權種,對浮皮蹭癢般的輕吻漸生不滿。

他伸出手,緊緊地握住艾維雫的手,輕輕摩挲。

指尖的觸碰帶來陣陣顫栗的電流,心跳瞬間加速,它在胸腔裡歡唱,每一個細胞都在歡呼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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