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幾十年後,卻再一次鬼使神差地與《圌山徵夢》的作者鶴洲禅師時空相遇了,而這一次是緣于其對《瘗鶴銘》碑刻的研究。
關于《瘗鶴銘》碑刻的研究,其實,從宋代蘇舜卿的一首七律詩傳揚天下之後,才開始進入了文人雅士的視野。由于其字體雄強秀逸,筆畫遒媚,銘文又未署真名,也無年号,内容缺失,并不完整,再加之雷擊、墜江、打撈、壯觀亭、寶墨亭等衆多疑雲和民間傳說,令人有一種神秘莫測之感。
千百年來,瘗鶴銘引起了無數的鴻儒巨匠、金石書家為之癡迷傾倒,特别是在宋清兩代,更是達到了高峰。為了迎合衆人的求全心裡,宋代陸續出現了刁約本、邵亢本等水前本,而到了清代,幾乎所有的著名書家和金石學者,都對瘗鶴銘予以高度重視,有的潛心臨摹,有的著錄考證,并先後産生了七八種的重刻本,特别是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閑居鎮江的陳鵬年江中打撈殘石,複原拼合的水拓本(又稱出水本),和清末光緒年間的焦山和尚鶴洲手拓的“鶴洲零拓本”,更是為無數金石書家所追捧和争相收藏。
正因為鶴洲禅師在拓印《瘗鶴銘》碑刻方面的傑出貢獻,以及其令世人贊歎的“鶴洲零拓本”,自然引起了吳教授的極大關注。在研究過程中,他驚奇地發現,“鶴洲零拓本”在史學界,竟然有兩種截然相反的學術觀點,一種以民國大師梁啟超先生為代表,盛贊該拓本為“積久而神化,乃出水後第一精本”,另一中則以秦古柳先生為代表認為:由于銘文原石殘損過甚,很多字迹已磨泐蕩平,幾不成字,鶴洲禅師用小張紙,兩字一拓,以極為細微的拓撲方式,沿着每個字的字迹邊緣,所勾勒出的字形,大多是出于自己的意會,故作出“鶴洲和尚拓本最劣,刓刻添描,面目全非”之評價。
對此,吳教授并沒有過多的看法和評判,因為這是學術研究中的一種常見現象,特别是在金石研究方面,更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過,在他的心目中,卻有另外一番腦門洞開的遐想和莫名其妙的感受,而這一遐想和感受,自□□期間第一次看到《圌山徵夢》此畫,知道了畫者的身份和題記的内容,就一直耿耿于懷。
今日,當他再次看到這幅來源不明的《圌山徵夢》,以及畫中沒有題記,讓他内心的那份感受更加強烈,甚至有點欲罷不能。
他隐隐感到,眼前的這幅畫所展示的内容,似乎并非那麼簡單和直白,特别是題記中的那個離奇夢,令人匪夷所思,大有一種時空穿梭之感。畫中的圌山五峰、八卦小洲,陽光映照等場景元素,以及鶴洲禅師的身份,僧名,以及對瘗鶴銘碑刻的所作所為,令他感到這所謂的徵夢,似乎在向世人昭示着什麼?!
他曾為此聯想到一種鮮為人知的“神隐隐于夢”,比如,周文王夢飛熊、秦始皇夢中鬥海神、唐玄宗夢遊廣寒宮、羅含吞鳥,江淹夢筆,特别是著名的莊周夢蝶。有人将莊子“栩栩然蝶也,遽遽然周也”,思辨為是一種趣談或玄學,遠未達到西方迪卡爾二元論的哲學高度,迪卡爾将世界分為物質實體和心靈實體,物質實體的屬性為時間和空間,心靈實體的屬性為思想,并提出了“我思故我在”著名理論,對此,他感到過于偏激,缺乏精密的邏輯,嚴重忽視了物質和心靈之間的介質問題,而莊子卻高超地利用夢這種形式,有效地解決了連接通道和确證性問題。
望着眼前的這幅《圌山徵夢》,他感到其中似乎也隐藏着這層含義,因為鶴州禅師不可能象傳說中的壽星彭祖和陳抟老祖那樣,想通過睡夢方式來達到修行之目的,而是想通過這種夢境方式,形象地投射出他内心深處的思想,以及一種不可言喻的渴望。
想到此,他不禁感到有點亢奮,因為按照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中的理論,夢有隐意與顯意之分,夢的顯意指的是可以說出來的夢,而夢的隐意則是指通過聯想才得到的隐藏在背後的意義,也就是說,圌山徵夢,極有可能就是隐意之夢,其背後隐藏的東西,一定是有悖于社會道德法律規範,并且被抑制的見不得陽光的。不僅如此,弗洛伊德對于夢境的解析,還提出了兩種方案,一種為符号性的釋夢,另一種為密碼法。前者利用相似性原則,将某個夢作為一個整體,然後嘗試尋找另一個内容來取代,而後者則是将夢中的每一個符号編制成一個密碼,每一個密碼對應一個具有意義的内容,猶如一本密碼本,然後将具體夢境與其一一對應。
為此,他有意識地将與傳國玉玺有關的夢,作了系統性的歸納梳理和列舉,然後驚人地發現,竟然與弗洛伊德關于夢境解析 “密碼法”的原理高度吻合:春秋時期卞和,夢見“鳳鳴岐山”,出現了和氏璧,戰國時期墨翟的母親,夢見太陽中有赤鳥飛入室内,生下墨子,創立了墨家,南朝陶弘景,夢見與梁武帝一起煉丹,創立了道教茅山宗,唐代李商隐,夢見飛到龍宮,醉倒在蓬萊樹下,見到了娥皇女英彈琴。這些绮麗萬千的夢境,都有一個共性,似乎都與天道有關,并且與鶴州禅師的徵夢,有着某種意義的牽連和暗合。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在寒風中搖曳的樹枝,心裡思緒萬千,“這仿畫之人,為何要刻意隐去畫中題記呢?更有,為何要将此殘缺的仿畫送給自己?目的和意圖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