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剛過,暴雨終于如期而至,傾盆而下,閃電不時劃破無際的天空,将漆黑的大地照得一片透亮,雷聲一個接一個,滾滾而來,在村舍曠野間不時炸響,猶如上天在怒吼。
此時,華陽觀東側的屋檐下,正站着一人,雨水從他白皙的臉龐滑落,一縷濕透的黑發,緊貼在腦門前,幾乎将半張臉給遮住。不遠處的路旁,停着一輛無牌的面包車。
沒多久,一道耀眼的閃電亮起,隻見那人正快速地向觀前的一座石雕花瓶走去,未幾,那人身影便與那座石雕花瓶,一同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二天,雨過天晴,萬物如甦。楊之江的舅舅忽然接到一村民來報,稱放在村頭道觀前的那尊石雕花瓶被盜了,心裡頓時咯噔了一下,“完了!完了!我的媽唉,真是作孽啊!”。
這座漢白玉雕刻而成的花瓶,可是華陽村的至尊寶物,擺放在華陽道觀中已有五百多年,其間雖曆經戰火和朝代更疊,但一直相安無事,即便在解放後的破四舊運動和特殊時期,也未受到過任何損傷。前段時間,因政府要整修道觀,便将其暫時移放到道觀門前,并派專人看護。沒想到,一夜的暴雨雷電之後,就不見了蹤影。
消息一經傳出,整個村子都炸開了鍋,附近的道友們聞訊後,也紛紛湧來。雖然當地公安派出所接警後,很快到了現場,又是拍照又是警犬,還傳訊了有關的看護人員等,同時派出了多路人馬四處搜尋,但忙碌了幾天,最後依然是束手無策,連個犯罪分子的影子都沒找到,這令衆人很是不滿。
這日,楊之江的舅舅在門前編織蘆席。不遠處,一群婦女老人又在吱吱咋咋地聊着前幾天花瓶被盜之事,旁邊有三五個孩童,在天真無憂地互相追逐着,嬉鬧着。
他一邊編織,一邊向村前的馬路張望。昨天晚上,接到了外甥楊之江的電話,說上午十點鐘左右,會有省裡的專家過來,到華陽道觀去察看一下,讓他做好接待準備。
其實,楊之江的家離這裡很近,每次來舅舅家,都要路過華陽村村頭。華陽村,雖然面積不大,隻有五六十戶人家,卻是清一色的黛瓦粉牆,錯落有緻,屬于典型的江南水鄉風格。村子東北邊就是圌山山麓,其他三面,則是大片農田,猶如棋盤方格一般,整齊有序,一條綠粼粼的捆山河,從村邊蜿蜒流過,直通西北邊的長江龜山口。
每年春上,江岸邊和河道中,到處都會冒出幼嫩綠翠的蘆葦,到了秋冬季節,變成了一片金黃,微風吹過,發出沙沙的聲響,猶如豐收在望的稻田一樣。不知從哪個朝代起,這個村上的男人幾乎從小都會一種手藝,編織蘆席、墊子等,隻不過,改革開放後,很多年輕人紛紛外出打拼,村裡隻剩下一些上了年紀的人還在編織。
早上七點多,範清婉載着吳教授和高小雙,沿着滬甯高速,一路向鎮江方向急駛而來,用了将近兩個小時,終于在圌山腳下找到了楊之江口中的華陽村。
雖說已是上午九點多了,可一眼望去,整個村子依然沉靜在一片氤氲清幽之中,站在村前的馬路上,向北眺望,不遠處的圌山,紅日挂嶺,樹木蔥翠,彎彎的山脊,宛如一條綠色的巨龍,向遠處延伸,真所謂“雲來山更佳,雲去山如畫”。
村前的河道上,有一座石拱橋,看上去頗有些年代感,将兩岸的馬路與村莊,精巧地連接成一體。河岸邊,青青的的蘆葦,此時已抽出了長長的白色蘆花,随風搖曳,婀娜多姿,給人一種夢幻般感覺。一些夾竹桃和不知名的花草,開出了一簇簇紅色的、黃花的花朵,引來了無數的蝴蝶和蜜蜂。
吳影教授心情愉悅地走到石橋中央,停下了腳步,雙手撫着橋上的欄杆,看着橋下緩緩流淌的清澈河水,不禁有感而發:
“‘客路青山外,行舟綠水前’。想不到,這圌山之地,被秦始皇捆了幾千年了,如今依然是這樣的生機勃勃,瑞氣升騰”
“吳教授,我可聽說,這個季節正是吃河豚和刀魚的好時候”,高小雙說到,
“哈哈哈…然也。‘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河豚當是時,貴不數魚蝦’,說的就是這個季節,指的也是這一帶“
” 這麼一說,我還真有點嘴饞了”,範清婉附和到,
“饞嘴貓”,高小雙在一旁打趣到,
“古詩中不是有這麼一句嗎?‘吳兒鲙縷薄欲飛,未去先說饞涎垂’,嘻嘻嘻…”,範清婉連忙辯解道
“吳教授,我鬥膽提個建議,讓範清婉馬上給楊之江打電話,叫他趕緊過來,中午,讓他舅舅請客,我們三人好好吃一頓這裡地道的河豚刀魚,怎麼樣?”,高小雙的調侃話語,頓時引起了三人哈哈大笑。
就在吳教授擡頭眺望圌山之際,高小雙卻悄無聲息地湊到範清婉身旁,貼着她的耳邊,低聲說到:“心情不錯嘛!嘻嘻…等會…看看你這個未來兒媳,是如何拜見未來的舅舅大人的?”,範清婉一聽,頓時羞得滿臉飛霞,順手在高小雙的腰間擰了一把。
吳教授聽到驚呼,轉頭一看,隻見兩人在嬉笑取鬧,心情也變得格外的愉悅,隻見他欣然說到:
“在城裡待得太久了,一到了這種山青水秀的地方,人馬上就松弛下來了,放歸自然,童趣盡顯,呵呵呵…”
兩人頓時停住了嬉鬧,但臉上仍然洋溢着笑容。
吳教授望了望前方,又看了看後方,然後笑問到:“你們知道這條河叫什麼名字嗎?”
見兩人一臉懵懂,便笑到:“想必你們也不知道。這條河,叫捆山河”
“困..?”
“是捆東西的捆。這條河,向南一直通到華山村那邊,向北一直通到前面的長江口。可别小看這條河,在曆史上,可是頗有些傳奇的”
“這條…小河?”,高小雙望着長滿蘆葦的狹窄河道,不解地問到,
“是啊。你們可知道,在公元前210年,秦始皇第五次東巡,就來到過此地。當時這裡屬于西周的宜侯封地。他見到長江邊上的這座山,叫瑞山,并且五峰相連,形如巨龍,瑞氣升騰,唯恐對自己的江山不利,于是便下令将 “瑞”字左邊的“王”除掉,将右邊的“耑”用框框起來,改名為圌山。就這樣,他還不放心。其後又命人在山腳下,挖了一條河,用來捆繞住山、以徹底絕其王氣,呵呵呵…從此,“圌山”“與“捆山河”之名,一直被引用至今。還有...在南宋初年,金人入侵,抗金名将韓世忠,當時就駐軍在這圌山腳下,為了操練水師,他派兵将淤塞多年的捆山河,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疏浚,并與長江相連。”
“還正有點名不經傳哦!”
“吳教授,我想請教...一個可能比較幼稚的問題,那就是…曆史上真的存在秦始皇南巡之事嗎?”
“呵呵呵…我想,應該有。秦始皇南巡之事在《史記.秦始皇本紀》中有記載。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統一中國,在此後的12年間,曾經5次進行全國性巡察,後4次是從鹹陽出發,向東和向南出巡的。公元前210年是最後一次南巡,途經了當時的江乘、丹徒、曲阿,也就是現在的鎮江句容、丹徒、丹陽,前往浙江的錢唐、會稽等地,其實,這些史實在《江南通志.金陵志》中也有記載,稱秦始皇南下北返途中,曾兩次途經鎮江。因此…”
吳教授的話尚未說完,就看到一位老人從村裡小跑過來,嘴裡不停地在說:“真抱歉!真抱歉!各位專家,來晚了“。
老人來到跟前,氣還沒喘勻,就連忙說到:”剛才隻顧得瞎忙活,一下子忘記看馬路了,怠慢了,怠慢了!”
“不用客氣,您是…楊之江的舅舅吧?”
“是的,是的”
“你們這裡,真是個好地方,山清水秀,環境也非常好”,吳教授大為贊歎到,
“就是個窮鄉僻壤的地方,除了空氣還過得去,沒有什麼好的”
“老人家,我們這次過來,要打擾您了”
就在兩人寒暄之際,高小雙卻見到楊之江,正騎着自行車飛奔而來,隻見他一邊快速騎行,一邊還興奮地揚着手,便連忙附在範清婉耳邊,輕聲說到:“姐,你的小情人來了”
楊之江到了跟前,自行車還未停當,就連聲歉意地說到:“吳教授,小雙,範清婉,真是非常抱歉,接駕來遲了”
“沒有,沒有”
“你家離這裡很遠嗎?”,高小雙佯裝不悅,闆住臉責問到,
“不遠,就在附近,華山村”,
沒想到,吳教授一聽,卻連聲誇了起來:“好地方,好地方,江南第一村,清朝康熙帝親封的,前年我還應邀去考察過”‘
吳教授繼續興奮地說到:
”華山畿,君既為侬死,獨活為誰施?歡若見憐時,棺木為侬開’,哈哈哈…這首古老的南朝樂府,傳唱了上千年,至今仍令無數人感慨萬千,唏噓不已。你們倆可知道?這首華山畿中的男女主人公,是誰嗎?就是家喻戶曉的梁山伯和祝英台的雛形。那個凄美的愛情故事,就發生在他們華山鎮”
楊之江頓時感到氣勢大振,滿臉喜色,見範清婉站在身旁,一副含情脈脈的神情,還帶一絲兒羞色,心中感到欣慰不已。
高小雙本想戲弄他一通,見吳教授似乎激動的有點淚眼,于是便換了一個口氣,對着楊之江笑到:
“嘿!你小子,真是有福氣啊!從小就生活在這個有文化底蘊的古鎮裡,怪不得能考到南大。不過,我可要提醒你哦,可不要自以為是哦!今日可不同往昔,不要窩在溫柔鄉裡,自由懶散哦!還有啊,老實交代,你在老家有沒有相好的?有沒有拈花惹草,招蜂引蝶?嘻嘻嘻…你小子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哦!下次你要是再磨磨唧唧,遲到了,小心我身邊這個大美人跟人家跑了”,高小雙話音剛落,就一把将範清婉推向楊之江,然後掩住嘴,哈哈大笑了起來。
楊之江頓時羞紅了臉,一陣尴尬傻笑之後,便連忙介紹:“吳教授,這是我舅舅,現在是華陽村的村長兼文保專管員”
吳教授再次客氣地說到:“老人家,打擾你了”
“哪裡的話,三位貴客,請都請不到!快請,快請,請到家裡坐”,楊之江舅舅異常熱情地招呼到,
“舅舅,昨天關照你的事,準備的怎麼樣啊?”,楊之江輕聲問到,
“哦…鑰匙就在口袋裡”
吳教授一聽,連忙說到:“那…我們現在就過去吧?”
“這怎麼行呢?先到我家坐坐,喝點茶,再過去也不遲”,楊之江舅舅似乎有點着急起來,
楊之江看了範清婉一眼,見其并無反感之意,便與舅舅連說帶拉,簇擁着吳教授向村裡走去。
範清婉和高小雙見狀,緊跟在後頭。
範清婉進入村裡,這才發現,裡面好像塵封了多年似的,到處是古色古香,青磚灰瓦,雕梁飛檐、肥梁胖柱等明清建築,猶如蛛網一般,分布在大街小巷之中,一路上,幾乎看不到一棟現代式樣的建築。一番左拐右轉之後,她驚奇地發現,村中的道路,比較奇特,似連非連,猶如八卦陣一般,環環相通,又似乎彼此獨立,給人一種如墜迷宮、恍然隔世之感。
楊之江舅舅的家,位于村落中央,門前有一口圓形的池塘,四周的房屋,呈正方形布局,有天圓地方之寓意。池塘對面為村中的祠堂,一柱高聳的旗杆,矗立在院落正前方,巍峨的樓式牌坊和高大漆黑的大門,顯得格外的莊重肅穆,空靈幽靜。
就在衆人高興吃早點時,楊建的舅舅突然拿出一張照片,放在吳教授面前,然後對着衆人說到,“就在前兩天夜裡,放在我們村頭道觀門前的石雕花瓶給人偷了”,這一消息,令吳教授大吃一驚。
吳教授拿下眼鏡,俯身看了看照片,發現照片中的石雕花瓶的形狀,竟然與茅山道觀地上鑲嵌的那幅花瓶圖案有幾分相似。瓶身雕有龍虎、神龜和一些道家圖案,瓶口位置還精心雕刻了一隻仙鶴,腳踏瓶口邊緣,昂首向天,振翅欲飛。他深知,這種形狀色樣的花瓶,在道教中被賦予了特殊的含義,賦有吸納和導引天地精氣之神秘,與普通百姓家中用于鎮宅的所謂"魂瓶",迥然不同。
楊之江舅舅繼續說到:“這座石雕花瓶,擺放在華陽觀裡已五百多年了,這中間,經曆過戰火和朝代更疊,但一直度相安無事,就是在解放後的破四舊運動和□□時期,也沒有受到過任何損傷。可一夜大雨過後,就神秘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