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芷瑩在焦志衡身後摘下鬥笠的時刻,蔣垚吃了一驚。
京府府于仲芳之女尹于芷瑩,當初也是名動京城的才女,但因為于仲芳眼高于頂,女兒婚事一直未定下來,最終拖成了老姑娘,嫁給翰林學士孫晉能。
但真正叫蔣垚詫異的是,孫晉能數日前才出殡,于芷瑩頭上雖還綁着孝帶,卻是被焦志衡帶來他府上的,這着實不同尋常。
“芷瑩妹妹先進來。”焦志衡開口了。
于芷瑩形容憔悴至極,在蔣垚面前行了個女禮,道:“妾身參見蔣大人。”
蔣垚忙道:“孫夫人快快請起,還請節哀。”
焦志衡道:“芷瑩妹妹,快同蔣大人說說看,在孫大人出殡那夜,你夢見了什麼?”
蔣垚見到于芷瑩眼神驚恐又迷茫,唇瓣還在微微顫抖,似乎是被什麼可怕之事所困擾,開口道:“回禀大人,芷瑩夢見……夢見夫君托夢于我,說陛下身邊有不忠不義之奸臣。”
蔣垚聞言,神色大變。
“孫夫人慎言!”
于芷瑩聽聞訓斥慌忙雙膝跪地,匍匐下身子,弱不禁風的雙肩微微戰栗,一個字也不敢再說了。
焦志衡這時道:“蔣大人,芷瑩此刻正要入宮會見皇後娘娘。”
蔣垚自然知道于家和皇後一族的親厚關系,想必是皇後娘娘體恤,才請于芷瑩入宮觐見以慰其喪夫之痛。
焦志衡接着道,“若叫皇後娘娘知道孫學士托夢之事,轉達給陛下,那陛下會否懷疑此不忠不義之奸臣,究竟是誰?又為何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
蔣垚雙眉深鎖,不再言語。
焦志衡示意于芷瑩可以退下了。
于芷瑩向蔣垚行禮告退後,焦志衡繼續道:“除夕祭祀大典,我欽天監負責陛下親祭環節的謝神儀式。到時隻要我叫神婆說些什麼,讓那線索指向喻秋,大事可成矣!”
***
禮部議事大殿。
根寶牽着個小胖墩進來了。
“老師!”孫子謙一見到喻秋便興高采烈跑了過來。
根寶在後頭追得氣喘籲籲:“你……你慢點兒。”
喻秋見到孫子謙雖然外頭套着素袍,但裡頭的孝衣還是可以看見,而且頭上還纏着孝帶,小臉紅撲撲的,可以看到因為淚漬堆積出的皴痕。
喻秋這些日子在禮部,上書房便交給了别的翰林學士。但是孫子謙的爹孫晉能剛死,按理說這些日子不用上學堂才對。
喻秋蹲下迎接,孫子謙便乖巧跑進他懷中,在他大腿上坐下。
“叫小廚房攤塊煎餅來。”喻秋對根寶道。
根寶領命去了。
孫子謙聽到有煎餅,瞬間笑逐顔開,沒等喻秋問便道:“阿娘說今日進宮見皇後姨娘,但是進了宮又不帶我了,說怕我在殿前失了儀态,我便來找老師了。”
喻秋牽着孫子謙的手,叫孫子謙在椅子上坐好。
等根寶取來煎餅,喻秋親自給孫子謙剝開紙包遞過去,問:“這幾天,你娘有沒有見什麼人?”
孫子謙一邊吃煎餅一邊道:“有!有個壞叔叔老來找娘。”孫子謙語氣很是不忿。
“那個壞叔叔長什麼樣子?”喻秋問。
孫子謙仔細想了想,答:“長得很高,喜歡穿黃色衣服,總喊娘妹妹,反正我不喜歡他。”
喻秋問:“那今天你娘進宮前,有去過什麼地方嗎?”
孫子謙搖頭道:“我不知道娘去了什麼地方,但是那個壞叔叔把娘送回來,娘才接上我的。”
孫子謙吃完煎餅後不久,便被于家跟來的仆人接走了。
根寶看着小胖子走遠的身影,眼裡全是喜歡,不禁道:“這小胖墩還挺喜歡公子您的。”
然而喻秋神色卻晦暗不明,開口道:“根寶,替我去一趟安王府。”
***
安王府。
拳影向楚雲空禀報:“焦志衡今晨帶着京府府尹之女于芷瑩去了蔣垚府上,之後于芷瑩便帶着兒子進了宮。”
楚雲空問:“宮裡如何了?”
拳影道:“劍風說于芷瑩的兒子去找了喻公子,喻公子給于芷瑩的兒子做了個煎餅。”
就在這時,一身便服的根寶忽然跑進來,見到端坐在内殿的楚雲空,吓得立刻跪地行禮:“參見安王。我沒見到看守就……就直接進來了。”
拳影皺眉道:“安王府從不設看守,若是歹人入内,沒等到這裡就已經沒命了。”
根寶本就被安王府從内到外散發的肅殺之氣吓得不輕,這會兒眼睛滴溜溜轉了兩圈,擡頭望着楚雲空道:“啟禀王爺,是我家公子派我來……來……來有事相求。”
拳影本想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太監,但看了一眼他們大帥,卻隻見楚雲空面色竟然十分平靜,而且目光裡似乎還有幾分他看不懂的喜色。
“何事?”楚雲空開口道。
根寶站起身笑嘻嘻道:“公子叫我問問王爺,同京府府尹于仲芳大人的關系可好?”
楚雲空似乎在等着根寶繼續說下去,但根寶說完這句話,便閉上了嘴。
楚雲空皺起眉,問:“沒了?”
根寶答:“沒了。”
但擅長察言觀色的他立刻補充道,“奴才想公子的意思是,王爺一定能懂的。”
根寶說完話,半天都沒再聽見楚雲空的聲音。
忽然,拳影看向根寶,渾厚的嗓音低聲吐了一個——“滾”字。
根寶片刻都沒敢再多留,行完禮便轉身跑了。
拳影問:“王爺,還要繼續跟蹤于芷瑩嗎?”
楚雲空道:“不必,随我去趟京尹府。”
拳影從邊疆跟随楚雲空至今已有四年,從未聽說楚雲空認識什麼京府府尹,剛剛那個小奴的話他隻覺得莫名其妙,然而他家大帥真就為了這麼一句話,動身去了于府。
***
入夜。
禮部耳房。
屋内還點着燈,桌上攤着祭祀流程與用品清單。
喻秋披着一件大氅,坐在桌前一邊對着細節一邊磨墨。
根寶敲門進來送了一碗蓮耳羹,連忙接過墨塊跟硯台,勸道:“公子早些休息吧,明日還要早起呐,事兒是幹不完的。”
喻秋答:“知道了,你先去睡吧。我再抄兩份流程給太常寺跟欽天監,抄完就睡了。”
根寶磨好了墨,也勸不動喻秋,隻能離開。而在根寶離開後不久,喻秋忽然聽見門外又傳來聲響。
他擡起頭,便感覺到了門外那個高大身影。
他重新低下頭,道:“王爺既然來了就快進屋吧,外頭冷。”
楚雲空推門入内,看見了喻秋深夜點燈熬油奮筆疾書的一幕。
“禮部的人不幹事嗎?”楚雲空開口便是十足的火藥味。
喻秋并未擱筆,隻答:“尚書大人至今告病在家,陛下隻給我協理之權,卻并未給我掌管禮部官員之權,這些事,我能做便自己做了。”
楚雲空道:“蔣垚是在裝病,我明日便去同陛下禀告,要他回禮部主事。”
喻秋這時停了筆,擡頭望向楚雲空:“王爺喝湯嗎?這蓮子羹還不錯。”
楚雲空被喻秋這麼一打斷,便也懂了這人的意思。
他幾步上前,走到喻秋身邊,拿起厚厚一摞流程單,問:“還有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