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秋問:“王爺這是要幫我抄?”
楚雲空沉默不語,卻找到了筆跟紙。也沒等喻秋許可,便直接把喻秋抄完的冊子拿過來,坐到喻秋身旁,提筆抄寫起來。
一燈二椅,一桌兩人。燈影幢幢,映照着楚雲空臉龐。楚雲空筆尖在紙上舞動,留下一行行工整字迹。房間裡靜得隻能聽見毛筆落紙的沙沙聲。
喻秋微微側頭,瞧見了楚雲空專注的神色。忽然想起,小時候那次自己被楚雲空打得起不來床,師父師娘又出了遠門,楚雲空一直将他從半身不遂照顧得重新能蹦能跳。
而自從他奪走楚雲空的信被點了穴道後,楚雲空每日隻是來給他送藥送飯,兩人之間的氣氛就像是結了冰,無人再多說一句話。
後來高廓忙完手頭的事也回了武館,接過了楚雲空照顧他的擔子。
喻秋大呼:“太好了,終于不用再受這個鐵疙瘩的氣了。”
可是楚雲空不再每天來他房裡後,他反而覺得有些不适應了。
小喻秋身子好後,不得不重新開始練功。
一日黃昏,他看見楚雲空獨自一人在院中練長槍。那槍足足長有數尺,通體泛着冷冽寒光,比喻秋人還高出不少,而且精鐵鍛造,一看就沉如千斤。然而在楚雲空手中卻被舞得輕盈無比,如同失去了原有的重量。
楚雲空動作行雲流水,每一次揮槍、刺擊、回旋,都精準有力,槍尖劃破空氣,宛如遊龍出海。
喻秋看得呆了,竟然鼓起掌,還往前走了幾步。
就是這個緊要關頭,楚雲空一下沒收住槍風,為了不傷到喻秋,橫槍一掃,槍風淩厲,即便是被極力控制,也“哐當”一下,打破了師父放在院中的釀酒缸。
一擊之下,缸體應聲而碎,發出清脆而刺耳的聲響。緊接着,酒水如決堤之洪水傾瀉而出,酒香迅速在院中蔓延開來。
楚雲空見狀,臉色微變,連忙收槍站定。喻秋吓得張大了嘴。沒人不知道這缸子酒對于李紫霆來說,比命還重要。
李紫霆聞聲趕來,看到這一幕,刹那變了臉色,接着便是雷霆震怒:“誰幹的!”
楚雲空剛想上前認錯,卻是喻秋先開了口:“回師父的話,是我突然跑到師兄槍下,害師兄歪了槍頭,才砸了缸。”
“你們……你們都給我去……去閉門思過!”李紫霆氣得滿臉通紅,說話都難以利索。
喻秋連忙伸手牽住楚雲空,将人帶去了小黑屋,師兄弟二人對着牆跪下開始面壁思過。
喻秋先開口道:“不用謝我。”
楚雲空原本心中就有氣,聽了喻秋的話,憤怒開口道:“誰叫你突然跑出來的!”
喻秋道:“事情已經發生了,我也沒辦法。但是你放心,師娘心疼我,天亮之前一定把我們救出去。”
楚雲空咬着牙,沒再搭理喻秋。
然而兩人跪了一陣,喻秋忽然悄悄起身,借着微弱的月光,跪地伸手試探着在地上摸。
楚雲空看不下去了,問:“你在幹什麼?”
喻秋小聲道:“我知道師父在這屋裡藏了酒,我找找。”
喻秋話音剛落,便被他摸到了暗格開口。他興高采烈地從地下暗格裡掏出一壇子酒,小心翼翼重新回到面壁的位置,拔開塞子,将酒遞到楚雲空鼻子底下:“找到了!第一口給你。”
酒香誘人,楚雲空又剛剛練完功,正覺得渴。但即便如此,也斷不能同喻秋做此等荒唐之事。
喻秋見楚雲空這般冥頑不化,也不再強求,自己抱着酒壇子大口喝起來。
酒蟲上頭,月色又正好,喻秋不覺生出幾分傷春悲秋之感。
他伸手抹去唇邊酒水,開口道:“其實我也有煩心事,我讨厭我爹,心疼我娘,卻隻能假裝不聽話,叫我爹來管我,好讓我娘高興。”
楚雲空聽見喻秋說這些,偏過頭來,隻見朦胧月色下一個胡言亂語的小醉鬼,說話也颠三倒四的。
楚雲空問:“什麼叫假裝不聽話,叫你爹來管你?為何你娘就高興了?”
喻秋道:“其實我也想不明白。但總覺得我娘想抓住我爹似的,但又總是抓不住,我就隻好幫幫我娘。”
楚雲空問:“你爹可有妾室?”
喻秋搖頭:“沒有。”
楚雲空沉默一陣,隻從喻秋手裡拿走了酒壇子,也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口。
喻秋看得高興,道:“這下師父要是找我麻煩,我就說三皇子也喝了,不幹我的事。”
楚雲空才放下酒壇就聽見這樣的話,氣得咬牙:“你——”
但喻秋又從他手裡奪走酒壇,道:“給我留點。”
楚雲空對喻秋道:“你若覺得孤單,就好好練武,等沒人敢欺負你了,你就什麼都不怕了。”
喻秋問:“有人欺負過你?”
楚雲空不答話。
喻秋卻自言自語道:“原來當皇子也有人欺負啊。”
楚雲空被喻秋一句話勾得突然鼻酸。
但喻秋緊接着卻道:“但我可不這麼認為。武功好了又怎樣,沒人愛一樣沒人愛。”
楚雲空氣得發抖,卻無力反駁,隻從喻秋手裡重新搶回了酒壇。
月光,小黑屋,兩個面壁思過的失意少年,就這麼你一口我一口地搶着酒喝。
忽然,喻秋開口道:“那日的事,我得再跟你道個歉。”
楚雲空神色一頓,轉臉望向喻秋。
喻秋道,“我娘很愛我,所以我知道沒娘的人有多可憐。”
喻秋的話雖然是安慰,但聽在楚雲空耳朵裡,毫無安慰之效,隻叫他覺得被人可憐了。
但喻秋接着道,“你如果願意,我以後帶你去見我娘,我娘人可好了,說不定一高興,就收你當了義子,你就也有娘了。”
喻秋的這句話仿佛一記重拳打在了楚雲空心上。
若是喻秋沒醉,肯定說不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畢竟楚雲空是皇子,這話足夠判他個謀逆之罪了。
可楚雲空完全沒覺得任何被冒犯或是不敬。
喻秋不久後便徹底醉倒,楚雲空伸手将人扶住,可喻秋是個順杆爬的,抓着他手臂,就滑進了他懷中。
十三歲的小喻秋唇紅齒白,小巧玲珑的鼻子精緻挺翹,配上櫻桃般紅潤的嘴唇,微微上翹的唇角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愛,标緻又俏皮。此刻毫無芥蒂地鑽在楚雲空懷中睡起大覺,就像隻耍賴調皮的小狐狸。
但出人意料的是,楚雲空隻一動不動地任由喻秋撒野,還擡了一整夜的手臂,生怕喻秋滑下去或是睡得不舒服。
後來果然如喻秋所言,他們師娘陳冰勸好了李紫霆,天剛亮就把兩人放了出來。但喻秋這一覺睡得又舒服又死,還是楚雲空将人抱回房間,抱上的床。
自那日以後,不知為何,喻秋和楚雲空的關系變了。說親密吧,楚雲空從不給喻秋好臉色。但說水火不容吧,兩人又總在一塊練武。
就連高廓都覺得奇怪,對喻秋道:“我來陪你練吧,免得師弟沒輕沒重,又傷了你。”
喻秋卻興緻勃勃地拖着沉甸甸的長槍,非要去找楚雲空,答:“沒關系,我覺得,比武要找不會留情之人比,否則進步不了。”
但其實,喻秋跟楚雲空比武,從沒傷過一次。倒是楚雲空為了不傷着他,要麼砍斷果樹,要麼自己被槍劍所傷,不是被罰就是被正骨。
這樣的日子一直延續到一件事情發生。
“好了。”
楚雲空的聲音打斷了喻秋的思緒。
喻秋猛地回過頭去,才看見楚雲空已經工工整整地抄寫完兩摞流程冊子。
“王爺好快。”喻秋不禁感慨道。
他伸手拿過兩疊冊子欣賞起來,道,“喻秋又欠了王爺一個人情。”
楚雲空聽見喻秋的話,擰起眉頭,看向喻秋,問:“什麼叫又?”
喻秋輕輕擡起眼簾,望向楚雲空,眼眸如同深秋湖泊,清澈溫柔,暗暗生情。眼睑邊緣微微泛着自然的紅暈,更添幾分羞澀與妩媚。
喻秋唇角擡起神秘又溫婉的淺笑,卻沉默不語。
楚雲空被喻秋楚楚動人的笑逗得胸腔起伏,忽上手抓住喻秋手腕,厲聲問道:
“今日你派個小太監來我府上,意欲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