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和周家博弈的結果,謝墨白已經知曉了。但是他仍然好奇,這場風波給了林曦多大的影響。
林曦的面容平靜而笃定,緩緩說道:“我隻認識到了四點道理。
第一,弱者有可能受到超出底線之外的傷害。不是必然,卻有一定的概率。
第二,在我們國家,特權不能一手遮天。踐踏底線之人,也會受到規則的反噬。
第三,正義的力量是存在的。公理人心自有道理。總有一些人會願意維護規則,哪怕不是基于利益的考慮。
第四,某些時候,尊重和平等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如果自己不去争取,或者沒有能力去争取,正義和公平不會憑空降臨。”
在冷靜的總結經驗後,林曦的語調略有起伏,顯然當年那件事,對她的影響是深遠的。
“我可以接受,向比我地位更高、能力更強的人,表達尊敬,甚至讨好、谄媚。我也可以理解并淡然面對,他們運用手段維護自己的利益。”
她語氣,一反平日的柔和,變得果決而淩厲:“但我不可以接受!某些人憑借自己的喜好,就去運用暴力傷害他人!”
林曦的語速快而肯定,“我辛苦奮鬥20多年,不是為了去給别人當奴才!也不是為了,給自己頭頂上添一個可以随意決定我生死前途的主子!”
“我敬畏那些強者,也認同能力有大小、地位有高低。但我首先是一個獨立的人,在人格上應該與另外一個人平等。”
謝墨白覺得,此時的林曦是如此的堅定,甚至帶了些少見的淩厲。
或許,這才是她性格的底色。
那雙紅唇一張一合,吐露心聲。在流蘇搖動的襯托下,是那樣的鮮豔。
“馬洛斯說,人的需求有五種。最高層級的是自我實現的需求。”林曦又恢複了悠閑的語調。
她開玩笑地自嘲道:“我其實算不上一個道德高尚的人,也沒有太堅定的理想信念,暫時也沒有發現想要為之奉獻一生的事業。這個層級對我來說大概太過遙遠。”
林曦停頓一下,想着說,“剩下的這些需求裡面……嗯,我也喜歡珍馐美味、喜歡美衣華服、喜歡高堂大屋。沒有這些不行,但隻有這些也不行。”
她坦言:“除此之外,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對我來說同樣缺一不可。”
“如果安全得不到保障,或者說,屈從強權、泯滅自我才能得到安全。安全與我有何意義?獨立之人格,自由之意志,如果連這些我都無法去追求,人生與我又有何意義?”
林曦看着謝墨白,道:“所以,小謝總你大概可以猜到,我為什麼會有如此強烈的不安全感了?”
她是如此的欣賞謝墨白,所以願意與他分享自己的過去。
她也希望這些經曆,能對謝墨白有哪怕一絲半點的幫助。
讓謝墨白能明白,人生注定會有困難與坎坷,可是那些強大的陰影,并不能讓我們困頓此生。隻要前行,必有光明。
謝墨白再次恍惚地看着林曦的耳環,随着她側臉看過來,流蘇拂過光潔白淨的肌膚。
他同樣能理解林曦當時的不安:“你在擔心,以你的能力、地位和掌握的資源,不足以抵擋可能存在的威脅,也不足以保護自己的安全。”
謝墨白目光柔軟的看着林曦:“你更是在擔心,有朝一日迫于安全危機,把自己變成一個喪失自我和堅持、任人擺布、缺少底線的人。”
他幫林曦說出心聲,“所以,你渴望快速提升并展現自己的能力,獲得更高的地位,掌握更多的資源。林曦,你當時根本不敢原地踏步。”
謝墨白覺得在一定程度上,他和林曦同病相憐,都有一道強大的難以匹敵的陰影籠罩在他們的頭上。
但唯一不同的是,謝墨白的壓力來自于内部。
哪怕在創立明光的初期,局面也是艱難的,他也曾經面對同行的惡意競争和抱團排擠。但同樣的他也能得到長輩們的提攜和擡愛。
謝墨白一直有足夠的信心和勇氣,去應對外人帶來的壓力。
謝家人的特質同樣被他所繼承,他能夠淡然地直面劣勢,耐心地分析利弊,從容地設法破局,冷靜地清除對手,謹慎地穩步前行。
他難以面對的,是他那強勢而能量巨大的父母。父母不會去傷害自己的孩子,至少主觀意願上是這樣的。
謝墨白沒有遭受過人身上的威脅,他所受到的一直是精神上的桎梏。
他的父母本來就是最有實力、最有能量的那一批人,他們為謝墨白屏除了外界的威脅,卻同樣給他帶上了重重的枷鎖。
尤其這個枷鎖還混雜了親情的鎖鍊,就更加難以反抗和打破。
血緣本來生而有之,親情是這個世界上最根深蒂固的情感之一。如果想要破除桎梏,首先想要面對情感上的折磨,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能傷害我的,永遠是我愛的人。
林曦的困境則是另外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