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庭山頂,瓊台傲雪,樓頂瓦當上的殘雪化水而下,打得角樓上檐鈴叮咚直響,驚動這寂若無物一池秋水
風自重樓飛閣上來,卷起滿目冰淩,嘯鳴叱咤,灌滿來人寬袍廣袖,此聲怔然,既有忌憚也是戒備
容姓男子收起墨陽劍,背手獨立于青玉石階,仰首望向歪坐宮阙穹頂,那狂話妄語源頭,也不見惱,空谷清音悠然起,
“小輩,你逾越了”
宮阙之上坐一戴冠男子斜依在頂上曬太陽,他背着光,面容晦暗中,隻一雙寶藍色瞳孔爍亮逼人,毫不客氣上下直打量
那男子緩緩坐直,動作遲鈍略顯吃力,一舉一動間都宛若牽動着鎖鍊千斤,憑空竟傳來陣陣金石碰撞,響聲清脆,
那音來得急了,他便吃痛般悶哼着,習慣性地并指去扶住脖頸要害之處
縱然是如此,他嘴上還不饒人,嘟囔抱怨着,“切,到底是老東西,濁氣焚身都經得住”
說罷他再也沒動,隻是坐着,一副閑散骨架
頗有幾分叛逆模樣
容可舒難得好脾氣,笑容更是儒雅慈祥,全沒理會對方言辭挑釁,還點頭應和,“那是自然,下來說話”
正所謂世上無亂法,卻有亂人,終日唯恐天下不亂,
“哦,人修素來如何相稱的?”,那閑模樣男子嘴叼一根不知何處撈來的樹枝,還嬉嬉笑笑不正經來讨罵,喜伸脖子找刀受
“容道友,你說是也不是?或是你愛聽旁人皆來喚你一聲,妖主?”
年輕氣盛,說不來話
“若心喜便随你”,容可舒薄唇抿成一線,低眉将自己深色眸子收斂起,長睫微顫,顯然有所不悅,
他難得正色,端了些長輩架勢呵道,“下來”
檐上之人,偏不理睬,扭扭捏捏還小聲哼唧
這倒是見怪不怪,畢竟小孔雀總不長記性
他暗歎了一息,攏在袖中的大手,憑空抓握,随即收手向自己懷内猛然拉扯,袖袍鼓動,無形無質鎖鍊頓然收緊,瞬成實物,
铛铛之聲一時作狂,不絕于耳
“哎喲,唔…”,戴冠男子悶聲痛呼,一手速速扯住脖頸上不斷收緊的鎖頭,他似渾然催動不了靈氣,一手抵住檐瓦頑抗那一陣大力,
鎖鍊粗粝摩擦之間掌中已然模糊,縱然肉身強橫,不化靈氣為己所用,也終究不敵術法五行之力,
拉扯一二,踉踉跄跄還是被扯下檐頂,‘嘭‘地一聲重重摔在宮阙側門前,以臉搶地又蹭得跳起來
“老賊你不講武德!” ,孔玄趴在地上,還沒撐起身子卻急急扶正發冠,捂着摔腫的臉叫嚷,眼瞅着一雙金絲暗紋靴逐漸逼近,最後近在咫尺
容可舒暗笑着靠近了一把又将人摁回地上,來回摩擦,倒毛捋着又一個順手扯亂他冠發衣衫,
手頭不饒人,口頭上倒是個慈祥長輩,還輕聲安撫着,
“孔玄侄兒乖”
“唔嗯,放開…唔”
孔玄無奈被摁在沁涼的石闆上反複摩擦,雙手亂撐
直到發型被蹭得淩亂,血迹淅淅瀝瀝糊了滿臉,從頭到腳無一處不沾灰塵,
“面子,面子不要的嘛,還不如給我個痛快!”,此刻的雀想死的心都有了,心頭一橫,渾身炸毛盡性大嚎,“有本事放開咒來,你我痛快一戰,唔…”
容可舒也沒忍着,不怒反笑,手頭力道再重幾分,又來又回,“所謂文不犯順,武不違敵,雀侄兒你說說,今日打算是順,是服,還是降?”
孔玄被磋磨得更狠,喉間一片腥甜,到嘴邊的話又嘟囔着,如數咽回去,全然說不出整話來,
面上凄慘無光,心裡惡恨連連,“我去你……嗯”
“嗯?”,容姓男子怡然自若,甚至有些樂在其中,“嗯什麼?侄兒你怎生不講話?”
孔玄沒放棄,努力犟起脖子惡狠狠瞪他
好你個天生地養的老瘋子!
“好氣魄”,容姓男子一點沒生氣,反而颔首表示贊賞,
調戲道,“莫非乖侄兒那五色尾羽又長好了?” ,他意有所指,眼光朝孔玄化成人形那腚掃去
孔玄感受無端視線來回遊走,雙眸瞳孔驟縮,逞強稱能大叫:“本座不用神通照樣能戰!”
“上回,上上回的,都算在一處正好湊齊了縫成羽扇,說來師妹可就心喜這些小玩意”,容可舒全沒在搭理,自顧自盤算着,
“哎,拔得急了些,也不知是否能扇出你那漂亮神光來,不如…”
孔玄原地掙紮不停叱罵,來來回回卻隻那幾句:“每皮沒臉渾東西,就會玩些陰招,有種放開我來”
“哦?雀侄兒謬贊”,容可舒擡頭見天,視線又轉下來,尾音挑得老高,“不過講得不對,這光天化日,郎朗乾坤,哪來的陰招,盡陽謀爾”
“…”,奸人,這就叫做大惡大奸!
才過盞茶功夫,原本相貌堂堂,英眉長眼的公子,再擡臉來已經渾身污濁,發散襟亂,弊衣裹玉,他眼光已死,能與草木同朽
孔玄不忍低頭瞧自己一身髒亂,閉上眼小聲哀求:“不若先進殿去…”,換身衣服
“來說說,這趟想弄死我,今後打算如何解這禁制?”,容姓男子終于膩了,他指尖拂過孔玄脖頸處,尋出塊帕子慢條斯理淨着手,
“用等的?”
孔玄确實也沒什麼好法子,不置可否,“哼,怕甚?本座尚有萬萬年”
“除去我,侄兒可是打算與那幾匹上古兇獸,三足兩腳共襄盛舉?還是打算入主中原龍脈?”,容可舒将自己收拾幹淨,牽住鍊子,邁步朝殿内走去,“那木當江畔有什麼好的!”
“你怎麼知道…”,孔玄心思被戳穿,瞪了大眼表示震驚,不亦步亦趨緊緊跟随,不過他很快又正色,
“我妖族承接神之血脈,如今榮光不再,蝸居此山,此地雖是神族遺迹,可也不過中州一隅爾。倒引得衆部安逸享樂,又何曾眺望故土一眼?那些兇獸至少以血脈為榮,有些骨氣在”
宮殿高門寬宏,白玉存灼見,羅階見萬古,過往再多輝煌,也敵不過,滿而虧,盛而衰的天理
想來當年神族離去是必然,而千年之後人族壯大,執掌此界那也是必然。
容可舒倏然停下,反問:“所以那些兇獸都是你故意放出去的?”
孔玄直視他一雙黑眸,“哼,本座自不屑假借兇獸之手,不過如今情況特殊,妖族就算巧取腹地而代之,又有何不妥?”,他話說來稀疏平常,好似就非得打破天道秩序不可
“況人族好輪回,殺身不懼,入過黃泉碧落開眼又是新人間”
“所以你傻事做一回不夠,還做了好多回?”,容可舒反問,“放走了多少兇獸?”
“切”,孔玄犟嘴不答,“一人做事一人當,這就是頭一回,哪裡來的好多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