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計策已定,孟霁用手肘随意一抹,将幾塊碎木的方位打亂,“那就照你說的做,咱們明日就出發去找李庠。澗松,你今晚跟我一起走吧。”
她說着看向沈介身上的鐐铐,“等出去了,咱們找個鐵匠幫你弄開。你這裡還有什麼需要帶走的嗎?”
“我在這裡孑然一身,也沒有什麼必須帶走的。”沈介苦笑一下,卻是從善如流地穿鞋下榻,俨然是擡腳就能走人。
孟霁正要起身,門外忽有人推門進來——
正是帶着熱水回來的朱竺。
沈介一驚,慌裡慌張地跨過一步,欲遮住孟霁身形。
然而他帶着鐐铐,行動不便,到底是慢了一步。
朱竺這一進門,就見到屋裡多了一個人,顯然愣了一下,不過他并沒有聲張的意思。
他隻是道:“這位是小郎的朋友麼?小郎放心,此事我不跟别人說。”
朱竺說着,把木盆放在地上,轉過身來,面上卻又浮現起猶豫之色,似有未盡之言。
沈介關切問他:“朱阿伯,怎麼了?”
“适才前院傳來消息,說明日主君就要回來了。讓人傳話,要小郎近前侍奉。”
朱竺說着,用衣擺擦了擦手上的水,“我跟他們說,小郎身體還沒好全,他們也不聽,明日定要小郎到主君跟前去伺候。”
顯然,就是朱竺也意識到了,趙廞讓沈介過去,必然沒安好心。即便不是要打殺他,也是要好好地羞辱一番。
眼瞅着沈介眉頭緊縮,不知在想什麼,這個敦厚的大叔想要寬慰一二,卻也知道,此時說什麼都于事無補。
朱竺嗫嚅了半晌,終于隻是道:“如今已經宵禁了,小郎的朋友就别走了吧,留在此間歇一晚。我晚上去老張頭那邊擠擠就好。”
語畢,也不待兩人反應,轉身就出了屋子。
孟霁伸腳去夠自己的鞋,見沈介還是那個思慮的模樣,便安撫道:“怕他做什麼,反正咱們今晚就走。明天叫那趙廞幹瞪眼去。”
“不,我不走。”
孟霁穿鞋的手一頓,愕然擡頭看向沈介,“你不走?”
“我不能走,”沈介拖着鐐铐,艱難挪過來兩步,正色看向孟霁,“我之前答應跟你一起走,是因為趙廞不在,我能打聽到的消息都打聽到了,再留也無用。
而今趙廞回來了,又肯叫我到他跟前去,我留在他身邊,必然能探聽到更多有用的消息。屆時你說服了李庠,兩軍交戰之時,咱們也好裡應外合。”
“你不怕他殺了你嗎?”這回換孟霁眉頭緊鎖了。
沈介緩緩搖頭,神色卻已恢複淡然,“他要殺我,早就殺了,安肯留我到現在?”
“那他要是欺你,辱你呢?”孟霁有些粗暴地,把腳蹬進了鞋裡。
沈介不自覺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複又擡頭慘然一笑。
“再大的屈辱,我都已經承受了,他再做什麼,于我而言,也不過是隔靴搔癢而已。”
他見孟霁愈加焦躁,便又溫聲安撫道:“沒關系的,明徹,你别擔心,我受得住。”
不論沈介是不是受得住,孟霁覺得自己是不大受得住的。
他們好容易死别重逢,不過相處一刻,就得忍痛作别。
再見面,卻不知要到什麼時候,甚至于,孟霁都不能确定,下一次還能不能見到活着的沈介。
“我是不是太縱着他了,昨晚我走的時候,就該把他一倒拐子劈暈了,強行帶出來的。”
成都城外,一間賣食水的草棚裡,孟霁滿臉懊惱地踞坐于草席之上,越想,便是越擔心沈介的境遇。
“大王,要不我帶幾個兄弟現在回去,把他綁出來?”裹着花絈頭的馬海阿圖立刻表态,“反正咱們現在出城也沒多遠,大王你們在這裡等我幾個時辰,我保證把沈郎君囫囵個帶過來。”
店夥計抱着一大疊蒸餅正要送過來,聽見這話,吓得一個哆嗦,有些惶然不安地看向他們,大抵是把這夥人當做了強梁。
奢阿呷剛安置好馬匹進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說笑呢,說笑呢。”奢阿呷沖那驚疑不定的夥計笑了一下,就手從對方手上接過那碟蒸餅,湊到了孟霁跟前。
“大王,你就别太擔心了。沈郎君說話辦事素來靠譜,他說沒問題,定然是沒問題的。”
孟霁摩挲了把臉,“希望如此。”
馬海阿圖撓了撓自己的頭巾,“……也不對……沈郎君本來就不是囫囵個的了,我沒法子把他囫囵個帶出來的……哎呦……奢阿呷你幹嘛又打我!”
“讓你亂說話!”
“我哪兒亂說話了。”
“笨死得了。”
……
孟霁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也懶得管他們鬥嘴,從幾案上取過一隻蒸餅,就往嘴裡塞。
剛啃了兩口,耳邊便響起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
“郎君,你吃的什麼?能給我嘗一口嗎?”
孟霁順着聲音轉頭一看,見身側一個比案幾高不了多少的男娃子,正流着哈喇子,盯着自己手裡的蒸餅。
這孩子穿着上好的蜀錦,顯然家境不差,并不是什麼小乞丐。
孟霁随手就從盤子裡取了個蒸餅遞過去,“給。”
小娃子不接餅子,竟先是像模像樣地,朝着孟霁作了一揖——還真别說,這行禮的姿勢,可比孟霁标準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