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阿呷一扭頭,也看到了這個小娃子,便用官話逗他:“小郎君,穿得這麼漂亮,這是要去哪裡?”
小娃子抱着蒸餅正要啃,見有人問話,便放下蒸餅,正經八百地回答:
“我們要搬家了。我阿耶說,城裡要不太平了,早走……呃……那個什麼……早打算!”
“喲,這小孩,跟個小大人似的,”馬海阿圖也來湊熱鬧,“那你們搬哪裡去?”
小娃子眼睛隻管往手裡熱氣騰騰的蒸餅看,顯然是饞得狠了,嘴裡卻一闆一眼地回答道:
“我大父前些年在雒縣置了莊園,我們搬到那裡去。”
這小娃子,實在是好玩兒得緊。
馬海阿圖他們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地逗着人家小娃子說話,以大欺小,簡直臭不要臉。
直到小娃子的親人進來,才把這快被人逗哭的娃子解救走。
不知是不是也把這群穿着迥異于中夏,官話又夾雜着嚴重口音的南蠻子當成了打家劫舍的強人,娃子家大人連氣兒都沒喘一口,買了幹糧,抱着娃子,逃也似地就離開了。
馬海阿圖用肩膀撞了下身邊的兄弟,“讓你逗孩子,吓着人家了吧?”
“分明是你吓着人家了,你看你滿臉胡子。一看就不像個好人。”
“你才像強人!”
……
嘻嘻哈哈中,衆人吃飽喝足,騎着馬繼續往北道而去。
所有人都以為,那個可愛的小娃子,不過是趕路途中的一個小小插曲。誰也沒想到,行不過數裡,他們竟又再度見到了那個小娃子。
隻不過,這一次,那孩子大抵是無法再有模有樣地朝他們鞠一個躬了。
他的腹部被一根長矛刺穿,整個身子都戳在長矛尖上,好像一面旗幟一般,左搖右晃。
鮮血正順着木杆不斷地流下來。
大抵是嫌鮮血髒了手,執矛之人把臂一揮,那小小的娃子便好像一塊破抹布一樣,被輕飄飄地甩了開去,落入灌木叢中,看不見了。
就在小娃消失在灌木叢中的下一瞬,這群笑容未曾收斂的異鄉客,猝不及防地撞進了這場血腥的噩夢中——
那是一場明目張膽的殺人越貨,十來具老老小小的屍體,就那麼橫呈在泥濘的土路上。
而一旁就是他們這次搬家帶走的财貨——
十來架牛車,架架都堆得冒尖。
有那不肯就死的車夫,徒勞地舉着趕牛的長鞭,妄圖想要跟拎着環首刀與長矛的賊人周旋。
也有幾個膽小怯懦的,跪在地上不住求饒。
作為一個和平年間穿越過去的現代人,這是孟霁第一次直面血腥的屠殺,一時竟是沒有反應過來。
她握着缰繩的手,甚至在微微顫抖,不知是出于恐懼,還是出于憤怒,亦或者……兼而有之。
奢阿呷有些擔心地,朝他家大王看去。
雖然也不過二十出頭,但他奢阿呷好歹也是這群人中,年紀經驗最長的,肩負着把孟霁安全帶回南中的責任。
是以他是真不希望他家大王一時沖動,摻和進這場無妄之災中。
“大王……不與咱們相幹,咱們走吧,再晚了,天黑前怕到不了石亭。”
孟霁還是沒說話,就在奢阿呷考慮換一套說辭的時候,一個衣着華麗的婦人,不知從哪裡竄出來,撲向那染血的灌木。
一聲凄厲的慘呼便從灌木叢中傳來——
“我的兒啊!”
那婦人近乎癫狂地,将一個小兒從灌木叢裡掏出來,死死地抱在懷中。
“是他,是那個要餅子的娃!”馬海阿圖驚聲叫了出來,“他們竟連小娃子都不放過!大王!咱們不能幹看着呐!”
那個健壯得跟牛犢似的少年,幾乎是目眦欲裂地把孟霁巴望着。
“你跟大王胡咧咧什麼!”奢阿呷一鞭子抽向馬海阿圖的馬,“出門在外,别給大王惹事!”
馬海阿圖身下的馬兒吃痛,朝前跑了兩步,又被他牽轉馬頭。
他素來是個一根筋,學不來奢阿呷那些彎彎繞繞的衡量,他隻知道這地獄般的場景,他看不下去。
然而他的手死死握着腰間刀柄,卻也隻能把孟霁看着——
沒有大王的命令,他不能動手。
就在這個時候,流寇頭目身下的馬一聲長嘶,忽地人立起來。
什麼情況?馬受驚了嗎?
不!
那騎在馬上的人,分明還在獰笑,殘忍的目光就這麼鎖住跪在地上嚎哭的婦人。
他要踩死那對母子!
一念及此,孟霁眼角猛地一跳,手已經按上了腰間短刀。
那婦人想來也察覺到了什麼,她茫然擡頭之際,映入眼簾的隻有一對極速沖着自己頭頂壓下來的馬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