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悠年看着徒弟，“現在有空嗎？”

柳欣然第一次沒有用可愛的微笑迎接師父，她猶豫着不知道該怎麼回師父。

屠悠年了然一笑，“我看你現在也沒什麼事，來，來你師兄房間。”說着他微微側身，等柳欣然先走出來。柳欣然猶豫了一下，還是聽了師父的命令，跟着師父走去了大師兄的房間。

房間裡謝宴琛和蕭卿言正低頭坐着，看到他們來了才擡起頭，輕聲打了招呼。屠悠年把他們的神情都看在眼裡。

待到三人都坐好。屠悠年慢慢坐下，看着眼前的三個徒弟。

“怪師父嗎？”他看着他們的眼睛，問道。

三人渾身一震，驚訝伴随着被人抓住小辮子似的緊張和擔心密密麻麻地傳遍全身。他們不敢說話。

師父看穿了他們的心思。是的，他們心中多少還是有那麼一些怪罪和埋怨的。但是事情結束後，他們回到房間，真的冷靜下來思考後這種情緒卻漸漸消失了。如今師父直白地問了出來，他們心中帶着愧疚反而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卿言，”屠悠年點了大徒弟的名，“你說說。”

“……”

“……不怪。”蕭卿言答道，他的聲音并沒有多少底氣，但是并不是完全對師父。

“為什麼？”屠悠年疑惑道，“我事先沒跟你們說就讓你們經曆了如上戰場一樣的屠殺，你們不怪我嗎？”

三人悄悄的深而緩得吸了口氣，不敢打破此刻的寂靜。就連呼出去也是靜靜地做。他們三人身體并沒有什麼問題，呼吸本來就沒有聲音。但依然聲怕師父察覺到自己此刻的不自然。戰場二字讓他們瞬間回到了那可怕的場景，他們的内心因此激蕩起來，血液随之翻湧，心跳如擂鼓，慌得手都發顫。

他們低頭回憶着、思索着。想着他們今晚所經曆的一切，以及師父抛出的這個問題。

房間靜得掉根針都能聽得到。屠悠年耐心的等待着他們的回答。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可是三個人或低着頭，或轉過頭或處于放空的狀态，都沒有完全思索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屠悠年看着三個寶貝徒弟，不由得微微一笑，他輕聲提醒道：“要跳出問題之外，才能尋到答案啊。”

三人面露不解。

“抗美援朝你們都知道吧？”

“知道。”

“那抗美援朝，又或者再往前，抗日戰争的戰士們在打仗前都是做什麼的呢？”

三人面面相觑。

“……學生。”

“農民。”

“工人。”

三個人給出了三個不同的答案。

“是啊，不止這些身份。那戰争來臨前，他們在做什麼？”

“上學。”

“種地。”

“打工。”

“對啊。”屠悠年語重心長道。“在敵人和槍炮到來之前，有任何人給他們提醒嗎？”“我要侵略啦，大家做好準備啊；我要殺你啦，你們準備好哈！”說完屠悠年自己都覺得這話可笑而露出笑容。

“看過那部影片嗎？《他們正年輕》。如果看過你們就該知道，他們大部分都是像你們兩個一樣的學生。”

“在花兒一樣的年紀。他們對真正的戰場一無所知，隻知道要保衛自己的祖國。他們坐進黑黑的車廂裡，不知道被運往何方。下了車又徒步走過遙遠的道路，過了江就到了戰場。他們毫無準備，就面臨了槍炮；他們提前并不知情就被奪去了生命。屍體碎成一塊塊，撈都撈不起來。”屠悠年的語氣微微有些嚴厲了，帶着讓人不容忽視的鄭重。

“他們是像你們一樣的青年！”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時刻準備着。關鍵時刻，不怕，不慫，向前沖。”屠悠年轉頭看向柳欣然，眼中露出深深的贊賞：“欣然！做得好！”“作為被安排在外面的守護，面臨着突如其來的襲擊，哪怕再怕，心裡再沒底，欣然一步沒有退。根據當時的情形迅速做出了反應，沒讓侵略者靠近墓穴一步。”

“這就是戰場，你們經曆的就是真正的戰争！”屠悠年擲地有聲，“不要以為戰争隻有大場面，必須是沖天的火炮。戰争也有看不到的硝煙。信息戰，輿論戰，糧食戰，哪個不是？隻要對方妄想破壞和平危害國家，就拿起武器，守護我們的民族和國家。這是每一個九州的人應該做的，更是身為劍宗的我們應該做的。”

他看向蕭卿言，肯定道：“這是你。在不同的情境下，有些不同的身份，但這都是你。為了保護國家拿起屠刀，是你；和平以後解甲歸田，也是你。初心不變，你就依然是你。”

蕭卿言的眼珠不住地顫動，手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本命劍。師父的話就好像一汪清泉，洗去了心上蒙塵，那澄澈的初心依舊清晰可見。

屠悠年太了解這個徒弟了。他非常善良，具有很高的道德感。但性子有些内斂，情緒容易憋在心裡不說，總是尋求自己去化解。因此他必須主動去拉他出來，以後也要讓他的性格裡多些殘忍和決絕才好。

他繼續跟三位徒弟說道：“和先輩們相比，我們已經有太多的優勢。你們在我手底下已經受過了好幾年的教養。而在之前呢，當抗戰來臨時，他們是手無寸鐵的百姓，以兩把菜刀奪取敵人的手槍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你們又有什麼能抱怨的？有什麼可怪的？打起精神來。你們是熾陽的弟子！”屠悠年不禁擡高了語調。

他看着他們，又道：“但是我又非常欣慰。”說着他的眼中含着淚光，“我想過你們會有的感情。但是你們哪怕害怕，哪怕猶豫，哪怕惡心，都能挺身而出，擔起自己的責任。這才是我的徒弟，是我屠悠年的徒弟！我真的，為你們驕傲！”

“師父！”蕭卿言眼中含淚，迅速起身。他雙膝跪地，擡起雙手，低下頭，“啪”一聲，右手握拳貼在左手掌心之上。“弟子……知錯。”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說着低下了頭。

“弟子知錯。”柳欣然和謝晏琛也低頭行禮。

屠悠年看着他們，站起身，微微錯開了他們低頭的方向，語重心長道：“知錯便改，師父看好你們。”“做一個有血氣，有朝氣，有擔當的人，要對得起自己身上背得這把劍。”

“好徒弟……”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三個人，歎了一聲，慈愛的笑道：“師父也謝謝你們。但是路還長，收拾好内心，繼續趕路吧。”說完，他便離開了。

柳欣然的眼中流下淚來。這淚就像是一種洗禮，心中那股憋悶的情緒，不安，和夾雜着或恐懼又糾結，還有其他意味不明的情緒一起，煙消雲散了。

要說沒有後怕，沒有一絲的陰影是不可能的。畢竟她是第一次上戰場的人。可是，那股壓抑的情緒不再限制着她的行動和思考。師父的一番話堤湖灌頂般的沖散了籠罩在她心裡的遲疑和不安，師父的肯定和期許讓她獲得了溫暖和支撐的力量。她收起彷徨，要繼續趕路了。

柳欣然放下雙臂，然後擦了把眼淚，直起身來，向還跪在地上的二位師兄道了别，“師兄，我先回房間了。”她輕聲說道。走到門口時，她轉過身，像往常那樣用歡快又可愛的語氣說道：“加油！”她的眼睛裡露出笑意，雙眼炯炯有神。

她内心重新攢起一股勁兒，于是她利落的關上門，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間裡，坐在床上，再次複盤這兩天自己的表現和疏漏，以便進行後續的提升。

蕭卿言房間裡，他慢慢直起身站了起來，又不忘把謝晏琛拉了起來。謝晏琛的心裡還很亂，不是因為他沒有聽懂師父的話，也并不是因為他不認可師父的話，而是不知所措，如果這就是必經的道路，自己難道真的要踏上去嗎？

他的思緒飛到了千裡外的祁連山。他又看到了紛飛的大雪，和大片雪花覆蓋住的淩滄派的大門。

“謝謝師兄。”謝宴琛下意識地道謝。

蕭卿言沒有說話。抓着他的手依然溫熱而有力。

“宴琛……”蕭卿言關心的出了聲，語氣小心又低沉。

謝晏琛擡起臉來給了蕭卿言一個像往常一樣的笑。蕭卿言也微微笑了。

“回去吧。”蕭卿道。

“好……師兄。”謝晏琛認真的看着他，“謝謝！”然後笑了，沖師兄行了一禮後，轉身離去。

蕭卿言看着他的背影，内心一聲歎息。他有些頹然地坐了下去，順勢仰面躺在了床上。睜着雙眼，去看戰場上的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