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黎的預感沒錯,刺殺課的老師蘭妮果然不是一般人。之所以“不一般”,不隻是因為她的身手,蘭妮身手之外所表露出的内裡,隐藏在笑容假面之下的殘忍,最讓顧黎警惕和感到不适。
她坐在教室的椅子上,看着面前的小貓,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詭異。在前幾節課被蘭妮那樣折騰了一番,顧黎以為小貓的結局已經不言而喻了。可是今天它卻好像恢複了一樣,沒有了對蘭妮的懼怕,不再無精打采,甚至奄奄一息。而是精神抖擻,充滿鬥志。
顧黎觀察到,這隻小貓瘦了,哪怕它表現得十分有活力,但這給自己的感覺更像是死亡前的回光返照。顧黎的視線悄無聲息地轉移到正在和同學們攀談着的蘭妮身上,直到蘭妮的目光輕斜過來,她無聲的将目光移到講台。
“果然……她時刻注意着教室裡,包括教室外的每一個人,每一絲動靜。”顧黎心道。
人都到齊了,這堂課便開始了。
“我們前三節課講了潛進的步法,身法,和一些技巧,今天咱們就說說該如何一擊斃命。”蘭妮說道。
“身為刺客,要盡快完成任務,然後全身而退,那麼在刺殺時,要确保我們目标能夠一擊斃命,這樣既省時又省力,還省去了後續的麻煩。畢竟如果是無論如何都要除去的關鍵目标,一次刺殺沒成,就會有下一次,而下一次隻會更難,因為他們的看守也會更嚴。”蘭妮把籠子拿到跟前:“如果目标是它,刺哪裡能夠一擊斃命?”她的目光掃視着周圍的每一個人,然後鎖定了垂下眼睛的顧黎。
“067。”
顧黎條件反射般地擡起臉看向她。蘭妮露出一個溫和且帶着鼓勵的表情對她說:“你覺得在哪裡下手能一擊斃命?”
顧黎看着她,沒有說話,顯得有些呆。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實際上她無話可說。蘭妮冷酷地把小貓的命運交到她手裡,但卻早就為它定好了最終的結局。
顧黎的眼神随着她的話不自覺的飄到小貓的身上。她心中很難過,也很無力。蘭妮的雙眼始終緊緊注視着她。
“我不知道,老師。”顧黎鼓起勇氣,說出了答案。
“這裡是嗎?”同一時間,蘭妮的聲音響起,她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拿着一把刀,細而長,輕巧極了。她将鋒利的刀刃貼在小貓身側下方。
“什麼……”顧黎不明所以道,顯得有些惶恐而不知所措。她的視線在蘭妮和小貓中顫動。
“你選這裡!”蘭妮忽然擡高聲音。這聲把周圍的同學都驚到了,身體不由得輕震了一下。走神的或沉思的試驗品一瞬間都将目光集中在了刀片和蘭妮身上。
蘭妮在說那句話的同時,手毫不遲疑地狠狠地割了下去。小貓發出一聲慘叫,奮力從蘭妮手中掙脫。蘭妮并沒有把刀拿出來,看着那麼輕、那麼細的刀卻那麼有力,在小貓的身上劃出了個大大的口子,一直割裂到它的大腿。鮮血刹那間嘣得老高,飛出七尺,向外噴射,濺了顧黎和周圍的同學一身。小貓哀嚎着,大聲、痛苦的嚎叫,竄下課桌,向着某個地方逃去,卻不過是徒勞。因為它被困在了這裡,無論向哪裡,都逃不出去。
鮮血和内髒随着它的動作流鋪了滿地,顧黎愣愣地看着小貓在整間教室裡打轉。她的視線随着小貓,緩緩地轉過去,看向蘭妮,雙眼通紅,眼裡是直白,尚來不及掩飾的怒氣。
蘭妮看着雙眼紅成一片,飽含着憤怒和悲傷的金發女孩,輕輕笑開了。
“看來不是這裡。”蘭妮臉上的笑容沒有了,她面容平靜的看着他們,眼裡帶着沒什麼溫度的笑意:“這就是選錯地方的危害。”她擡了擡下巴示意眼前的場景,“看把這裡弄得一團亂,滿是血迹,是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你來嗎。”
“最關鍵的一點,”她的眼睛直直盯着另一個試驗品:“目标也沒立刻死透啊。難道要給他呼救的機會?”她立刻轉頭盯着顧黎說道。
雖然當下的課堂環境并不好,但大家的面上卻帶着認真。他們思考着,深深認可蘭妮的話,并領教了她的厲害。你看,她身上沒被濺上一滴血;你看,她拿毛巾擦拭手上血迹的動作是那麼從容優雅。
蘭妮從包裡拿出一小瓶精緻得香水,朝空中噴了兩下。“繼續上課。”她厲聲把大家的思緒再次集中過來。
“067下課你來打掃房間,動作要快,别耽誤了下午的課程。”蘭妮說完就走上講台,打開了投影屏,繼續給他們講解正确的刺殺位置和力度手法。
鈴聲響起,下課了。
血迹早已幹涸在顧黎的臉上,長長的,一片片、無規則的粘在臉上。有幾位同學還沒走,在門口看着顧黎。顧黎站起身,默默地與他們對視。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眼瞳漆黑一片,幹涸的血迹貼在臉上,有一種詭異的令人感到威震的氣場,讓人不敢欺負。三人看了她半晌,他們計劃好的嘲弄和欺淩沒敢施展出來,067的神色莫名讓他們有些害怕,更喪失了興緻。他們隻能收回視線,轉身離開了。
顧黎這才動身,走到走廊一看,果然,隻有她這裡沒來機器人打掃。顧黎忽然想到什麼,沿着機器人上來的軌迹迅速跑下樓去。她隻下了一層樓就看到一個機器人正不慌不慢地走着。顧黎立刻跑到它前面去,在它胸前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垃圾桶标簽,顧黎不知是該笑還是該難過,她無所謂的拍了拍機器人,立刻回去了。
她走進儲物間,拿走了屬于機器人的那一套用具,将它打濕,回了教室。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心理的原因,屍體的臭味已經浮現出來,夾雜着蘭妮的香水味形成一股詭異而難聞的味道,這味道十分令人不适,就像在提醒着顧黎剛剛發生了多麼慘痛的事。
顧黎在門口立了良久,終于緩緩的呼出一口氣,然後小心翼翼地吸氣,走了進去。
她再次體會到了被來回撕扯的心情。痛苦、難過和對自己的勸慰來來回回萦繞在胸間,就好像慢性死亡一樣。但現在唯一能聽她訴說心中情感的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她隻能跟自己對話。
顧黎把拖把放在一邊。輕又慢得蹲下來。小貓已經死了,眼睛像尤裡克斯一樣,不甘心地大睜着。“但它應該是不明白吧。為什麼會被這樣傷害……”顧黎在心裡對自己說。
其實她很害怕,她害怕看到這樣的眼睛。可是她必須要有始有終。所以當蘭妮讓她打掃衛生時,她是樂意且開心的。
她害死了小貓,就要負責它的後事。這叫“有始有終”。
“在這個基地裡,以後少不了這樣的事。”顧黎繼續對自己說話。“我必須學會面對。”
“也許以後我會對此麻木,但麻木,不代表我失去感知和體會痛苦的心。我隻是習慣了。習慣這樣走下去。”
她躲在小貓的屍體前,看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試探着伸出手去,輕輕地覆在了小貓的屍體上。“是涼的。”她想:“神魂不在了。”然後她就像對待尤裡克斯那樣,輕輕地,内心顫抖着合上了小貓的眼睛。睫毛刷過她的掌心,引得她渾身猛然一戰。
當她的視線集中在小貓被割開的下腹時,那股被她故意忽視掉的恐懼再也無法掩蓋的,洶湧的冒了出來。她想起自己上周觀看角鬥場中比賽的情形,心頭的恐懼讓她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她以為自己可以忍受很多事,但最令她恐懼而無法忍受的,是自己被同化。
當她期待着去觀看他人的比鬥時,忘記了角鬥場本來是多麼血腥和殘酷的地方。自己是否和其他人一樣,為精彩的厮殺而喝彩,愉悅,卻漠視了死去的生命?當顧黎注視着小貓的内髒時,她内心的恐懼不是來源于傷口,而是自己的習以為常。
對傷口習以為常,對受傷習以為常,對死亡……也漸漸習以為常。如果不是溫熱的鮮血濺灑在臉上,自己的心已經很少再起波瀾。
顧黎猛然站了起來,惶恐的心情将淚水耗幹,她拿過拖把,急切地拖着地,血迹被拖把擦過,劃出另一道血痕。顧黎便又拖一遍,再拖一遍,深紅色變成紅色,再變成淡紅,再變成淺紅,隻是依稀透露出一些不尋常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