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零六年,九月二十四。九州之地西北,百靈一區。
張老先生和王東一起走在長廊裡,從這裡可以看到裡面房間的工作情況,包括各種新型儀器設備。得以大飽新技術的眼福讓張老樂得笑開了花。
“國家現在很重視中醫嘛,不然你們怎麼請我來呢?”他笑着說。
“那肯定的。”王東笑道,“經過了歲月的檢驗,在再次覺醒之後,才發覺中醫中蘊含的理論才是清病的内理。”
王東臉上帶着笑意,“您看這個儀器,這是疏脈儀。”王東手指面前的一台儀器,兩人不約而同停下腳步。“我們的軍人在經過高強度的訓練後,可以用這個儀器來疏通經脈,起到放松和治療的效果。對身體,尤其是心髒有非常大的好處。”
張老笑着點點頭,“經脈柔韌,氣血亨通,壽長體健嘛。”老人慈祥淡泊的面容上,眼睛豆大目炬,又如一汪深潭,深邃平和。
他們一路聊着、看着,向裡走。拐過長廊倆到一間門前。裡面不再是透明的防彈玻璃,而是被軍綠色包裹着,什麼都看不到了。
張老看着旁邊站崗的幾名軍人,對于自己即将見到的東西有了一兩分猜測。
王東驗證了身份信息,門打開了。張老敏銳地聞出了一絲極其異常的氣味。
裡面走出兩個人,沖王東和張老敬了個禮。“張老,區長,先戴上這個防毒面具吧。”王東和張遠接過,其中一個軍醫幫老人家戴好。
衆人走了進去,門在身後關上。
饒是張遠一把年紀,六十多年行醫,治病救人無數,雖不敢那樣說大話。但這六十多年,他見過了各種備受折磨,各類慘狀的病人——但都不及床上這一位。或者說男人是躺在透明的軟樹膠闆上。
張遠泛着潤黃的慈悲面孔下,是被震撼的心神。他的眼珠輕輕顫了一下。
該怎樣形容......
床上的病人是否還能稱之為人?他有着極其嚴重的燒傷。人體表層的膚已經完全消失,連内層的肌都開始被侵蝕。但肌膚的腐爛卻不是燒傷導緻的,那濃黃色的流液在燒蝕他的肌膚,流液是身體排異反應而産生的,那紫色的液體呢?
張遠看向王東。王東上前一步,誠懇道:“張老,今天請您來,就是為了弄清他身上究竟是怎麼回事。您行醫多年,精通岐黃之道,請您給我們一個答案。他是哪裡出了問題,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您需要什麼幫助,隻管跟他們說。”王東道,“這是徐在,這是衛華。”
“張老。”兩人恭敬道。他們是百靈一區的軍醫。
“您放心來吧。”王東道,說完他退出病床周圍,給張遠診療的空間。
張遠看着男人的臉,表皮慘白潔淨,沒有一點油。他看着紮在男人身上生穴和氣穴的針,在心裡歎了一聲。
這人還沒死,就是靠嘴裡的人參供養生氣,又用針點住了生門,封住了死門,緩存幾縷陽氣,才不至于讓生流失太多。他眼睛看着旁邊白色的氣體,再借助靈氣的幫助,才最終得以維持生機。男人的情況早就經不起任何化學藥物的治療,那将是催命。隻能靠中醫吊着他的一縷生。
男人本來閉上的眼睛此時微微睜着注視着老人。張遠的皮膚透露了他的年紀,而他的頭發,雖然八十多了,卻沒白幾根。男人肌膚和髒腑劇烈的疼痛在狠狠折磨着他。從一開始強烈的求生欲望,求醫生們救他,到如今,幾乎整日昏沉的睡着,早就沒什麼力氣再去掙紮了。越來越多的夢都是關于死亡,夢裡他在求死,醒來他不想死,可潛意識卻痛苦的想死......
男人的眼睛看着老人。他不甘心。他仍舊懷着希望,希冀能重新走入人間......
衛華給張老拿了副手套。這手套是特制的,有一定抗腐蝕的效果。
張遠擺了擺手,“先不用。”他躬下身子,仔細地看男人流膿的位置,和膿流出的情況。他離遠了些,把防毒面罩稍微解開了,聞到了那膿液的味道。他重新戴上面罩,拿過手套。
張遠心中一喜,這手套很薄,不會影響他診病。
他以男人的神阙曲骨五分取關元,将針穩穩地紮了下去,左右輕輕轉了轉,手沒有抖一下。男人一直無聲的注視着他,他從來沒清醒過這麼久,他在硬撐。撐着不要閉上眼皮。他的眼睛跟着老人的動作輕輕移動,他感到針紮下去的地方有什麼東西在身體裡流動,有些酸脹,偶爾跳那麼一下。男人感到心喜,并把這視作是“生”的征兆。
張遠第二針紮在巨阙。兩針就像是打開了什麼缺口,男人猛然深吸一口氣,胸腔撥動了一下,發出凄慘的,如風灌進破爛窗紙一般的呼吸聲。沒一會兒,尿液混着詭異惡臭的紅便流了出來。合谷上方兩寸和神阙周圍,大量的液體就如商量好了一般,帶着腐臭的味道慢慢滲出。
這一針下去,男人的情況明顯好了一些,有了絲人氣。五髒六腑的氣血終于又漸漸開始了緩慢地運轉。
張遠立刻拿器皿收集好流液。“擦拭。”他道,然後起身去另一邊。徐在立刻接手處理。
衛華接過張老遞來的器皿,點了點頭,“我拿去讓同事檢驗。”
張遠輕輕點了點頭。
男人的情況已經無法服藥。那些化學藥品會和他體内殘留的毒素反應,讓他産生劇烈的不良反應。隻能針刺鎮痛。
但如今他也經受不住針刺鎮痛的治療,那會粘連起他的肌膚,更多的痛苦隻能生挨。這也正給了張遠難題。
他輕輕把手搭在男人脈上。手套是薄,但對方生機更薄。張遠沒有猶豫,摘下了手套。
“張老!”衛華急急提醒道。
“沒關系。”張老擡起手,示意他們無需擔心。
老人将手輕輕的搭在男人的脈上,然後又盡可能在不影響診療下去探他其他地方的氣。沉擡之間,膿液和膚皮被帶起,黏在手上。老人不甚在乎的擦了擦,繼續診病。
“内裡也損壞的厲害......四肢已經完全壞死。所以剛剛那兩針都沒能激發他更多的陽氣。”張遠細細感受着他的脈,又沉又慢。他換了幾個地方幾乎都感覺不到什麼生氣。無形為陽,有形為陰。陽氣幾不存,陰器已蝕消。
張遠在他脈搏的沉慢之中,又感到一股數動,一下,間或一下。“這裡有東西。”他輕輕點了點一處,兩指上還帶着些皮肉和□□。王東從醫護人員那裡拿了濕的消毒巾給他擦了,“老先生,我知道您醫者仁心,但還是注意些吧,這東西有腐蝕性。”
張遠輕輕搖了搖頭,笑道:“沒事,這傷不到我。”
“這人已經沒有好得可能了,他的經脈基本已經壞死,毒素深入骨髓,髒腑亦都受到荼毒,心已經快要跳不動了,更何況其他呢。五髒六腑幾乎都快要停運,神仙也難救。”他心中歎了一聲又一聲。太晚了,已經太晚了。
“你們要取嗎?”他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