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艱難的行走着,可是這“叮”的一聲,卻把她重新充盈了起來。那是十分低微,又無比清潤的一聲,被已經無比敏感,風聲鶴唳的顧黎聽在耳裡,宛若清音滌蕩,直擊心魂。
她倉皇地轉身,卻什麼都沒看到。她想要尋找,剛邁出一步,就想到,這裡雖然沒有監控器,但自己倉皇地模樣可能會被别人看到。于是她就那樣杵在那裡,然後轉過身去,失望的、慢慢地挪動着。
“師父……”顧黎在心裡絕望的、深深的,歎了口氣。像是把一生都要歎盡了。
風祁祐看着她,“看來……她确實經曆了不少。”女孩神色寂淡,沒了神采。
他走過去,顧黎感到一陣涼意,若晚秋之風。
“顧黎,還記得風好嗎?”聲音平淡,缥缈不定。
顧黎猛然睜大眼睛。她向前邁開一步,“小心隔牆有耳。”她心想,不能被人發現。可她的心卻不住地在顫抖,血在沸騰。身體又重新熱起,她好像又活過來了。
風祁祐耐心地跟在她旁邊,直到走到一個狹長的小路,他的鬼道隻将将覆蓋他的身軀。于是他刻意拉開了一點距離,以免外層還沒淨化的陰氣傷到顧黎。
顧黎細細地,又漸漸有些貪婪的感受着那股清爽的冷意。
“半身踏鬼,生見混沌;身氣極坤,陰浸骨髓。”顧黎的聲音有些顫抖,“不是金聲玉振……是陰律六呂。清音冷月,世外清濁……鐘磬聲。”顧黎獨自現在那裡輕聲說着:“入鬼道神志易被侵蝕,仙音又可喚人正思。天地不仁,卻最是仁慈。它為世間萬物安排了死遇,也給了生機。正如有陰必有陽,在大災大難的背後也許正是成長和突破的機緣。”說道最後她的語氣不再無力,反而變得踏實起來。之前堵住的東西被再次破開,身心繼續前進,踏山破水的力量逐漸回歸。
顧黎此刻神思清明,心中忽生無限豪情信心,她右手一握,集靈氣于“勞宮”,心情平靜又暢快。心者自應,何溺哀恨?此時不沖,更待何時。
“你是風家,風祁祐。”顧黎眼睛看向前方,肯定的說道。
“呵呵……”風祁祐笑了起來,然後走出了鬼道——他知這裡是“發生地”。
“好叔真的什麼都跟你說了啊。”他看着顧黎,眼睛裡露出一絲贊賞。“這個女孩,擁有很強的自我恢複能力。剛剛還那麼頹廢的樣子,現在自己就恢複了。”
他提到好叔,就感到顧黎周身的氣氛忽然又沉了下去,變得沉重。
“風氏風祁祐,特來看望風家顧黎。”風祁祐仔細打量着她的神情,臉上帶着一個客氣又親切的微笑。
顧黎一邊沖穴,一邊思考自己接下來去哪裡。剛剛心情太喪,都忘了集合前不能回去的規定了。
風祁祐一路上都在思考,找到顧黎後,自己該以怎樣的語氣和方式與她溝通。他看了一眼顧黎身上發黑的血迹。從好叔那裡的了解,和顧黎身上所散發出的氣質和氣場,他認為顧黎是一個純碎、簡單,誠懇,且喜歡别人也對她誠懇的人。他忽略鼻端如有若無的血腥氣,最終決定和顧黎坦誠的溝通。
“時間緊,我就直說了。風家派我這次來是來确認你的情況,以在後期制定計劃,救你出去。”風祁祐直接開門見山道。
讓顧黎自己都意外的是,聽了他的話,心情并沒有多少激動。反而十分平靜。
“怎麼救?”她擡起頭,看着他。
“現在還沒商量好。所以讓我來這裡看一看,摸清這個基地情況,還有你的狀态。”
“你還好嗎?顧黎。”風祁祐放低了聲音,緩緩問道。他的語氣中有着關心,眼睛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變化。
“你還好嗎?”顧黎在心中默默重複了這句話。
是啊……很久沒有人問她這句話了。明明隻有一個月零兩個星期,卻怎麼像似過了好多年那樣漫長。
她看着風祁祐:“你覺得我還好嗎?”她是十分誠懇的在問這個問題。語氣中卻帶着難以抑制的質問和嘲諷,眼睛微微酸澀起來。
風祁祐一時沒說話,因為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但他沒有那麼說,而是看着顧黎道:“好叔跟我說,他有個徒弟最讓他驕傲。是個善良活潑的小姑娘。她心胸豁達又開朗。人很聰明,學東西很快,也不怕吃苦。一件事一旦決定做了便堅持到底。好叔說你有很多讓人稱贊佩服的好點子,包括你的功法,‘探水清源’,都是自己想出來的。”
“他很擔心你,卻無能為力。他擔心你,卻非常信任你。好叔說,你柔弱的身體裡藏着磅礴的力量,懷着一顆足夠堅韌的心。看似弱不禁風的小姑娘卻擁有驚人的自我修複能力,總能自己将自己解救于黑暗和絕望之中。他擔心你卻又不那麼擔心你。”
“他相信你總能化險為夷。因為你是顧黎,是這世界上,最最獨一無二的人。”風祁祐語氣平常,卻帶着笃定。
“顧黎,你之前被擄來,如今深陷泥沼苦苦掙紮。你怨嗎,恨他們嗎?”風祁祐的眼神似乎沒變,還是帶着欣賞,可他依舊在不動聲色的觀察着她的每一絲神情。他想,好叔說得有一點不再适用了。基地的魔煉讓顧黎失去了一些活潑,整個人散發出的,是琢煉後的甯靜和專注。
心裡的那股溫暖和感動差點讓顧黎控制不住的想要大笑出來。“師父......”她就知道師父會相信她!會理解她!顧黎聽到風好話語裡的思念和愛,心情從感動、激動再到悲傷,如今,她不得不重新冷靜下來。
“師父現在怎麼樣了,他安全嗎?”顧黎最關心這個。
“安全。風家把他藏了起來,之後會送到一個更安全的地方,請你放心。好叔是我們的家人。”風祁祐道。
顧黎點了點頭,忽然冷笑一聲,看着風祁祐道:“我當然恨。等我知道是誰殺了我父母,我就殺了他們,還要讓他們非常痛苦的死去。”
“送我來的人……分情況,我會讓他們得到該有的懲罰。”她别過臉去。
風祁祐覺得很有意思,他問道:“怎麼個分情況,他們有些還是軍區裡的人。不過你放心,一些已經判處死刑了。”
顧黎有些意外,心想:“精衛計劃竟然已經得到結果了?”
“精衛計劃的失敗,是因為有些高官,所謂的司令員。”風祁祐溫柔的看着她,聲若蠱惑。他高了她一頭多,哪怕刻意放松下來,面容上還是帶着軍人特有的正氣和威嚴。他語氣裡有着輕微的嘲諷,“有時真是讓人失望......如果不是這些,我們也不會犧牲那麼多同伴。”他看向前方,顧黎感受到他的身氣有些冷了下來。
“顧黎,”風祁祐的聲音更低了,他循循善誘,漆黑的瞳孔帶着悲傷和不忍,俊逸的面容不知何時沾染了邪性,宛若一隻攝人的精怪,“值不值得?”“恨不恨”那一聲,沒有問出聲來,卻問在顧黎的心裡。
顧黎不語,她低頭看着男人的腿和腳,目光輕輕移到地面。忽然勾唇一笑。還在沖穴的右手帶着磅礴的靈氣刹那揮拳到了風祁祐的臉上。對方面容上露出一絲猝不及防的錯愕。顧黎腳尖點起,揮拳的同時邁開步子繞到他身側,左手從後腦勺托住他的頭,就是為了防止他躲開。
風祁祐臉上結結實實挨了這一拳。他生生忍住了。
風祁祐并不生氣,但很意外。他本打算以輕松的語氣說些什麼緩解下氣氛。顧黎卻冷聲先教訓了他。
“不隻是他們吧!”顧黎補上了他隐去的信息,“如果是因為一些害蟲而離棄我的國,你未免也太看輕我了。我好歹是曆史系的學生,對于九州文明的發展史不能說步步明晰,但我知道我們的國、我們的文明是怎麼來的,又是怎樣艱難延續至今。”
“隻因為一些宵小而忘記了曾經浴血奮戰,為萬世開太平、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先輩,我對不起我的國家。我也不再是我,不再是顧黎。”顧黎說着露出一個帶着嘲弄的笑容,“風先生難道是那些宵小嗎?”她這話說得無禮又直白。風祁祐卻面色不變,反而饒有興趣的看着她,根本沒生氣。
他直視顧黎的眼睛,好像他們遇見以來他是第一次真正認真的看這個女孩一樣。
風祁祐微微一笑,道:“我不是。”
“有情緒發洩出來才好,幹嘛憋着。”他換了一幅好聲好氣的模樣,微微低下身子,想輕輕拍一拍顧黎的肩膀,卻被她一下子拍掉了手,勁兒大得驚人。
風祁祐笑道:“看來經脈沖得不錯,我回去也好跟好叔交代了。”
“是跟風季安說吧。”顧黎沒好氣的道。
“當然要跟你師父說。”風祁祐笑道。他不再插科打诨,而是正言道:“顧黎,要救你出去沒那麼容易,你應該也感覺到了。所以你自身的實力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既然不容易,就不麻煩風家了。”顧黎冷冷道,說了句氣話,随即就有點後悔了,不該拿自己的未來開玩笑。
風祁祐看着她的側臉,過了一會兒才說道,“這件事上風家确實不對……但我想你也了解,另一半女娲石,必須是我們的。”
顧黎本筆直的站在那裡,氣得渾身有力。猝不及防聽了他這話,忽然有些無力支撐挺起的腰背。
“所以。”她道。
“所以......”風祁祐的眼神中帶着愧疚,他盡可能的放緩聲音,“要麻煩你接受完再回去。”
“真的是這樣,”顧黎的聲音比之前低了很多,喃喃道:“是你們……故意拖、着不來……”她已經連“救”這個字都不敢碰了。
風祁祐領會到了顧黎用詞的精妙,但這并不會影響他接下來要說和要做的。
在和顧黎說話間他無時無刻不在考量,自己該如何表露“真心”求得她的諒解。
但是他又不确定顧黎目前到底是怎樣的想法。他深知海嘯之國策反的能力。同時他還沒弄清楚,顧黎内心那股不時湧出,又被壓制的喪氣和死意究竟來自哪裡。可這個女孩确如好叔所說,自身擁有強大的修複能力。她在察覺到自己那股消極的情緒後,便總會開始自我修複。
風祁祐的心其實比風季安還要硬。陰氣的影響讓他多了一絲冷漠和邪性,而部隊的生活賦予他更多的陽剛,錘煉了他的忠誠和堅硬。
在對話間,他能感受到眼前的女生并不是空無一物,不隻是一個單純的,能接受女娲石的幸運兒。
她的内裡是厚重又博學的,句句言之有物,言之有理。也正因如此,這樣的人僞裝起來反而更難以辨清。
風祁祐并沒有立刻接話。他在等待。
顧黎是個十分敏感的人。哪怕風祁祐可以隐藏,她天生所具有的靈性卻依舊能讓她感受到風祁祐原本的目光和情緒。本來她還在懷疑自己,是自己多心了。
可是現在她無比确定,眼前的人哪怕并沒有露出什麼審視的目光和表情,甚至有時看起來又是那樣沉穩可靠。但他在審視,在觀察自己,帶着不确定和懷疑,沒有一秒不在審察自己。
顧黎的委屈忽然就充滿了整個内心。她背對着風祁祐,不由得微微抿起嘴,嘴唇輕輕顫動着,眼睛也泛起一抹紅色。
顧黎努力壓制自己内心的情感,可是她還是無法克制的怨恨起眼前的人,和風家。雖然她不确定這究竟是不是恨。
自己等了這麼久,一直相信着,堅信着,又不斷告訴自己的信仰,在這一刻其實反過來在懷疑着她,難道自己還能無動于衷嗎?于是顧黎的情緒在委屈的瞬間掀起了更大的漣漪,她目光不善地向身後看去,嘴巴抿得死緊。顧黎真的很想給他一拳,但是她忍住了。
顧黎眼紅得讓風祁祐稍微驚了一瞬,而他的判斷卻依舊沉穩。
“滾——”顧黎壓低聲音,帶着憤怒和深深的失望,極其清晰的吐出這個字。
“滾!”說完她便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風祁祐有些意料之外的看着女孩離開的方向,輕輕皺了下眉頭。他往前走了一步,伸出的左手旁,陰氣已包圍這方天地。他沒由來得,心中有些沒底。
陰氣瞬間彌漫,内裡是清潤的月光華。将兩人攏在裡面。風祁祐不能讓她走,這裡監控森嚴。今晚好不容易尋到了一個時機,若錯過了這一次,可能就再也沒有交流的機會。
“顧黎......”
“好哇。”顧黎心中又氣又煩,瞬間轉身出手。探水清源手好久沒用了,今天就拿你開刀!
她一掌劈下來。風祁祐迅速後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