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黎終于能躺到她的小床上,安靜的放空。
她的眼淚流了下來。
“我們選擇了這條路,這個信念。”緊接着她又跟自己說道。
在這條路上,每個人都到了自己該到的位置。她到了她的位置,而其他人也履行了他們的職責。
顧黎的淚成串的流下來。
她不禁想到風祁祐。他和師父、風競澤都不同。他近乎鐵面無私。原先她以為的冷漠并不是真正的冷漠,隻是十分冷靜,隻有剝離個人情感的判斷。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顧黎不止一次的想象,如果來的是風家人,她會得到同為風家人的溫暖的信任和關懷。而風祁祐沒有。他不是這樣的人。
顧黎雖然失望,但并不怨恨。因為兩個人性格很像,所以她依舊能夠理智的去思考。如果自己是風祁祐會怎麼做?
會和風祁祐一樣。
她不會因為曾經他是風家人,就對在海嘯之國天主教堂基地的“風祁祐”生出先入為主的親近和照顧性的判斷。真正的風家人,先有為同道的清晰判斷,然後才會并肩而行。
遇到家鄉人的溫暖和激動過後是不得不冷靜下來的思考。風祁祐的表現也再次驗證了威廉的話。
他們,哪怕出去了,也很難再被世人所容。
五大家知道他們的過往,會理解,但其他人呢?她小心謹慎存活的同時,努力保留着原本的初心,卻依然要面對被不了解原委的世人的非議。
隻怕出去後,也難以回到從前了。
顧黎看着白得發亮的天花闆,發現自己不那麼在乎了。她在一路的磨砺之中越來越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她向内堅定的尋求自己内心的聲音,然後踐行正确的道路——擇善而從。
顧黎心裡是暖的。一是因為師父,二是因為風祁祐。師父沒有告訴風祁祐“探水清源”的真正用法,是在保護自己。同樣這也表明師父理解自己,相信自己。哪怕他知道自己如今面臨的境地。出去後,她還可以去找師父。
想到這,顧黎就忍不住開心起來,為這個世上仍然有人願意堅定的相信自己而開心。
風祁祐雖然不是她想象的親切之人,但他卻有剛正不阿的冷靜判斷,這樣的人,正是九州需要的。顧黎為再次見到風家人而開心。
風祁祐獨自一人繼續在基地裡收集情報。按照顧黎的提示,他來到了C樓下。
他擡頭往上看去,“沒想到這個時間,裡面還亮着這麼多燈。”風祁祐走進去,每個房間都不錯過,把每一層的情況都記下來。
下面三層都已經黑了燈,裡面無非都是桌椅和醫療設備。看起來又有些像是上課的地方,又像是醫院。風祁祐走到第四層。這一層好幾個房間都亮着燈,他選擇挨個探查。
鬼道直接開在裡面,風祁祐就這樣明目張膽的走了進去。他本來要繼續向前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
“灌溉......”
“顧黎想讓我看的竟然是灌溉。”
黑人男性宛如綁上了十字架一般,架子上連接着粗大而繁雜的導管。他不覺得痛苦。他上身赤裸,此刻正閉着眼睛休息,享受着“灌溉”帶給他的優越感。
風祁祐縮小鬼道範圍,走向一個男人身側。他看着周圍儀器中和導管裡的靈氣,和不知名的液體,忽然就想到了那個已經死去的男人。身旁的男人看上去應該是一個領導,或者主管級别的人物。因為一旁忙碌的白大褂在監測儀器數值時會時不時的偷瞄這個男人。
風祁祐轉過頭。赤身裸體的男人兩旁,灰色稠密的液體正輸入進他的身體裡。風祁祐注意到他的身上有一道猙獰的傷疤,很大很深。雖然用微米技術處理過,但是依舊留下了一道疤痕。
男人看起來絲毫不覺得赤身裸體的展示在衆人身前是一種羞恥。反而清醒的,帶着暢快和自豪的滿足享受着這一切。
風祁祐的心中流淌過一股密密麻麻說不清的情緒。他想到了顧黎,一時間呼吸有些凝滞。他知道顧黎為什麼那麼憤怒了。為這羞恥——他的目光掃過之外的每一個工作者,這些身穿白大褂的人根本不把他們當人——為這對他人生命的藐視。
“灌溉”是屈辱的,可笑的。尤其是對于顧黎和風祁祐而言,他們修行是應動自然,天人合一,和合共生的正統神靈。對于這樣的行為隻覺得可笑和荒謬。也更悲涼。
什麼樣的“灌溉”是需要人赤身裸體?這又不是藥浴。隻是把管子和針插進身體裡去。赤身裸體不過是變态們的要求,是為了滿足他們畸形惡臭的心和欲望。
愧疚和不忍在風祁祐心中無聲的裂開,複雜的情緒染遍全身。他心如磐石,卻并非草木。
“我該把女娲石搶過來。”風祁祐心道。
“我該給她道歉。”“讓她多揍我幾下才好。”
風祁祐覺得有些荒唐和悲傷,“最終這些竟都讓顧黎承擔了。”
他盡可能将這裡的數據,項目參與者的名字、靈力特點一一記下。為了不打草驚蛇,他沒能取“灌溉”後的液體樣本。風祁祐又去了其他房間。終于在一間看管不那麼嚴密的房間裡用陰文獲取了一點“灌溉”的靈液,封存在陰律中。
這一層共有四個人在進行“灌溉”,風祁祐忽然間懂得,為什麼之前那些百靈身體中會有那麼多的毒素,甚至出現控制不住自爆的情況。
這種方式來自未敬畏人體本生氣血循環的醫術。隻在乎形,不在乎神。它罔顧人體内一體連接的氣血髒腑,并不懂得生氣與人生之間的奧秘。“灌溉”此法如同揠苗助長般的随意撥亂,在表面上看似在短時間内大幅提升了百靈的體質和靈氣,同時以持續的“灌溉”壓制了體内本以紊亂和變化的氣血。血變稀變稠,氣或團或散,層層堆積,爆發隻不過是時間問題。如果不利用人體本生的規律讓氣血十二髒腑重新暢通,百靈的身體依舊會生病。
風祁祐知道顧黎懂得這個道理,而且她會做得很好。
将鬼氣轉化成月光華的功法極其耗費靈氣,風祁祐感知自己的身體,知道現在是該休息的時候了。他去了食堂。深夜的食堂空無一人,甚至連機器人也已經休眠。風祁祐走了進去,尋了個監控盲點,将鬼道縮至貼身,躺了下來。
“太陽”漸漸升起,金燦燦的光芒沿着食堂的牆壁爬了上來。金光爬上男人的面龐,陰陽交彙的刹那,風祁祐慢慢睜開了眼睛。這竟是一顆假太陽。
機器人已經盡職盡責的在準備牛肉餡餅了,風祁祐走時順手拿了兩個餅和一盒牛奶,然後去昨天和顧黎相遇的地方等她。這裡沒有監控,他能夠暫時撤下鬼道,讓自己的靈力緩一緩。
但顧黎并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