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祁祐并沒那麼聽顧黎的話。他沿着既定的路線，将博鬥場、灰蘿樓和另外一個大的角鬥場都探了一遍才打算去三區。

他靠在角鬥場最上層的牆壁上，冷眼看着下方。沙土地早已在比賽完被清理了一遍，那些因鮮血和汗水凝結的沙土不見了，那些厮殺比拼中留下了深痕不見了。但發生在這裡的事卻永遠存在。

角鬥場裡，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早已滲透進大地。欲蓋彌彰的沙土上、石牆裡，殘存着三三兩兩，卻足以告知來人這方殘酷的證據。早已生臭的血肉會被風侵蝕，而留在人心中的疤痕，卻難以忘記。

風祁祐已經不需去問顧黎，她經曆了什麼。角鬥場已經告訴他答案。

“一個堅強、勇敢到不可思議的女孩。”風祁祐在最初接到任務時對顧黎的直覺是這樣，如今，他更是無比的确信。風祁祐意識到自己的責任和任務更重了。此次來這裡不應隻是簡單的确認她的本心，探查基地的情況。更重的是，身為風家信使，同為風家人，當察清對方後，他應該如何幫助顧黎，帶給她希望和更多能量，協助她走過接下來的時光。

雖然這隻是風祁祐一個模糊的想法，但他愈發想為顧黎做些什麼。那股在他心中若有若現，似乎愈發增長的愧疚和在意，不隻是同為風家人。他就是想為女孩兒做些什麼。

盈盈月光，雖不與日争輝，卻有萬般光華，令人不覺間目光所向。

在沒人的地方，風祁祐會謹慎的尋一處隐秘的地點，将鬼道撤了，走在外面。這種高強度的月光華轉換還是讓他有些難以承受。他尋了一處死角，進行短暫的休息。

前方好熱鬧！

顧黎來基地後還沒遇到過這樣大型的集會，這麼高昂的氣氛。灰蘿樓外的大路上擠滿了人，甚至有不少試驗品擠在旁邊的樹林裡。為了不讓樹枝擋住視線，有能力的就把它砍了下來。樹葉、樹枝因此斷了滿地。

這兒一個獵狗都沒有。試驗品們裡三層外三層的圍成一個大圈，把原本寬闊的路擠得隻留下一條縫隙。顧黎腳步不停地向前方走過去，隻轉頭看了看那邊，“哦，原來在打架。”

圈内乒乓聲不斷，靈力閃爍，偶爾能看到裡面有試驗品躍起。周圍試驗品們歡呼呐喊不斷，有人嚴肅的對着場内在議論着什麼，有人臉上帶着笑和興奮的表情轉過來看向四周，有人的笑容中又帶着幾分嫌棄，大概想着如果是自己上場，肯定能打得更好。

顧黎看到不少熟悉的編号。024，H7，135，G4等等。顧黎眼光向上一看，竟然還在樹上看到了雷克斯和雷塞。

三人都看到了彼此，雷氏兄弟沖她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前面，這條路變得越來越窄，隻容一個人側身通過。

顧黎回過頭，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并不打算觀看這樣的鬥毆。

“嘿，067！”一個編号為045的人忽然對顧黎喊道，他興奮地揮着手，然後從那窩人群裡跑到顧黎面前，正好擋住了路。

他這一喊，不少人都将目光投了過來。

“呃……”“你是？”顧黎的适應性說來就來。這問題顯得她有些蠢，畢竟對方的編号就在胸前，而她真正的意思是：你是誰，我之前有見過你嗎？

雖然這樣問，顧黎卻覺得對方有點臉熟。自己應該見過他。在哪裡呢？顧黎暗暗思索着。

她思索間，餘光向周圍留意着。這裡人太多太嘈雜，自然要提高防備。這樣目光一轉，餘光看到一個女人，她終于記起眼前的男人是誰了。而對方也同時說了出來，“你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你。角鬥場！上一個E1，你太帥了！”

“是跟斯塔亞走的那三個人，在機械訓練中心。”

顧黎内心一笑，心想：“你可一點不老實。”嘴上卻道：“是嗎？哈哈，還好吧。”她尴尬的笑了兩聲，然後身體側過去，打算以自己的瘦薄強行蹭牆通過這裡。

“嘿~”男人像是沒領會她的意思一樣，往左垮了一步，正巧擋住她，“要來看看嗎，很有意思的！我們能看到很多不同能力的人和有趣的新場面。”

男人說着攤開掌心，向顧黎表示他沒有惡意。這時另外有兩個同伴來了，但不是之前的熟面孔。他們跑跳着走過來，眼中皆是興奮的神色，“嘿～是067！是067！”“打敗了上一個E1的067！”

本來就有一小部分試驗品注意到了顧黎的編号，他們這一喊，又有一部分外圈的試驗品被吸引了過來。大家不由得議論起來。

樹上，雷克斯和雷昂隔着兩棵樹對視了一眼，他們既好奇，又覺得不太妙。難道現在就到了驗證小隊團結的時刻嗎？

顧黎聽着起哄聲中那高高低低的“067”、“067”頓覺不妙。她此刻隻想溜。

“來吧！”男人大膽地抓住了她的手，拉着她跑了過去。另外兩個人立刻跑到顧黎身後，拍着手，跳着喊着，“067！067！”本來有些尴尬凝固的氣氛再次被三人點燃活躍起來。

人群中讓出一條道路，顧黎這才看見，原來庫裡和斯塔亞他們都在裡面。幾人身邊是堆成小山高的營養液。

呐喊聲變了，變成繼續對圈中打架的兩人的助威。顧黎不得不跟着他們呐喊的節奏，學着他們的動作，輕輕晃動起來。這有些原始且律動的音樂，如果可以抛去暴力和血腥，她會生出發自内心的喜歡。這如同慶祝一樣的儀式，多麼和樂融融。

這種想象在這裡就是做夢。

顧黎越看心越涼。這不是點到為止的切磋，這是一定要把人打死，或者打到你再也爬不起來，隻能舉手認輸的決鬥。其中沒有道德。而周圍的人在為此歡呼。

“隻有勝者才能享受這些資源！”“世界本就是弱肉強食，優勝劣汰~”

顧黎在周圍激昂興奮的聲音中有些恍惚。這......能被稱之為人嗎？人和禽獸在此刻可有區别？

這是文明？這就是他們信奉的世界的法則？

顧黎看着周圍的面孔，這好像和外面又沒什麼不同，隻不過一個已經倒塌，一個正在崩塌。試驗品們在沒有道德的環境中自由踐行着“弱肉強食”。不管他是什麼皮膚，何種文明，在當下思想的植入中，無一例外不深信着這個“世界的法則”。

顧黎之前還有些不确定。世界的真理，根本的道理就是弱肉強食，是達爾文主義的優勝劣汰嗎？

她看着血泊中不動的人，那為什麼他死了？到現在，基地中又死了多少人。

之前疫災中逝去的百萬人，戰争中死去的生命，隻值得用一句充滿自由，看似囊括世界的“弱肉強食，适者生存”嗎？

如果這樣，世界的真理便是死亡？世界的法則是使人類凋零。

可人是為“生”而來。為“生”而奮鬥。我們的文明，繁衍、進步、發展的一切；天文觀象，秋收春種，不都是為了“生”，更好的“生”而奮鬥着。

在這裡，倒輕易的讓人失去了生命。這樣的比鬥又能區分出人與動物？人本來就是動物。人之所以為人，區分出禽獸，是因為道德。

而這裡，另一文明之地的上層人士，和被教化培養的試驗品們懷有的，可有基本的道德？

男人一腳把另一個踹了出去，大圈瞬間波動起來，給被踹飛出去的人“讓”開地方。勝利者高舉起手臂，發出原始的嚎叫聲。他看向庫裡，庫裡笑得胸肌震動起來，動作卻十分慢條斯理。他緩緩的準備擡起手，忽然人群中飛來另一道黑影，手起刀落間，“勝利者”的人頭落地。

“哈哈哈！”“Woo! Woo!! Woo——”男人把刀轉得”呼呼“響，他高高舉起的黑刀已然轉成旋風，血液轉成血滴子飛出去。顧黎能感受到那高速旋轉的刀身帶起的風，冰涼的吹在臉上。而更冰冷的鮮血，不知會落在誰的臉上。

他在場地中心慢慢轉着身，目光盯着下一個可能的挑戰者。庫裡笑着随手一拿，扔給他三袋營養液。

“Woo—— Woo! Wooo!”人群再次沸騰起來。營養液就是包含了靈氣的能量液，是基地每個人都垂涎欲滴的寶貝。

“6-7！6-7！6-7！”不知是誰。

“6-7！6-7！”起哄聲漸漸變大。所有人都看向顧黎。黑刀男人早已重新握刀站立，笑着盯着顧黎。又一個男人走進場地中心，雙拳一對，躍躍欲試，也看向顧黎。顧黎環視着周圍的面孔，一時間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斯塔亞站了起來，她右手一揮，一陣風雪把兩個男人吹到一邊，“滾。”她隻說了一個詞。目光緊緊盯住顧黎。然後勾了勾手指，揚起唇角。

“斯——塔亞！6-7！斯——塔亞！6-7！斯——塔亞！6-7！“

群魔亂舞，呼聲狂亂。人聲的浪潮越升越高，然後被顧黎一浪拍了下來。

“奧——”人群中發出一聲低沉的驚呼。藍色的靈浪瞬間展開，鋪平出去。聲音在短暫的靜默後，議論聲如蚊漸起。

“Enough!”顧黎目光不善的喊了出來，她身站得直，威嚴平淡卻深具鋒芒，自成她勢。

“不管你們玩什麼，那是你們的自由，但别想拉我下水。”她深深壓制着自己的厭惡，自己被迫在基地中玩着他們的遊戲，“but I’m not agree.”說着一陣靈浪再次掀過衆人。人群爆發出一陣驚叫和歡呼，人群中，有人張開嘴巴，露出興奮又新奇的笑容，竟有人為此慶祝！有試驗品摸了摸自己的臉，剛剛像是一陣帶着水汽的海風猛然吹過臉頰。

好清爽。

斯塔亞看着自己手掌上潮濕的水珠，藍色的瞳孔放得很大。

顧黎看着斯塔亞，沒有絲毫的害怕，“告辭！”說完她靈力一揮，将擋路的試驗品推到一邊。

斯塔亞立刻扔出一根冰棱，顧黎一把握住，猛然捏碎，冰淩碎成一朵帶刺的雪花。“就這樣？”顧黎隻向後一斜，松開手，碎雪掉落下來。“這是最後一次。”她警告她。随即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這裡。

身後口哨聲再起，試驗品們在為她對斯塔亞的“挑釁”歡呼。斯塔亞的臉抽動着，“啊——”她憤怒地大吼一聲，冰錐即出刺死三個試驗品。

顧黎冷冷一笑，是啊，這種背景之下，談個屁的文明。

短暫的休息後，風祁祐起身前往三區。

出乎意料的，兩個區域的邊界處竟然有人看守。粗勁的鐵絲網上隔二十米便安裝了自動槍械。風祁祐看着那熟悉的橙白條衣服，直覺這裡發生過什麼。而這件事可能還和顧黎有些關系，因此她想讓他來這裡察看，就是為了知道這裡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