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青山練完劍,簡單沖了個澡。坐到小木椅上吃早飯。
他看着眼前的小菜園。露水一顆顆飽滿的挂在嫩綠的青葉上,瞧着就讓人心生歡喜。
天還未亮,雪山在遠方映着連綿且朦胧的影子。十月才過了幾天,青海已經有些冷了。看青山看着遠處的山脈,心中忽然生出一股眷戀。
龍骨一别已經一個月了,再次體會到熱鬧和家的感覺,讓他從心底裡升出不舍。但想要成為合格的五大家人,他就必須不斷提升自己的實力。
西北地偏,入了十月更是寒氣逼人,大雪封山。
看青山來這裡一是為鍛劍,二是為練劍。這樣的冰雪天氣是體會完整的青山劍意必經的曆練之一。他垂下眼睫,心中卻總是不時眷戀家裡的朋友和家人……
手機“叮咚”一聲,他趕忙拿起一看,有些意外——蕭哥怎麼來得這麼早。
他幾口把湯喝完,趕忙下山去接他。
好幾天前蕭卿言就從“藍星”上聯系他,說想來拜訪一下,順便切磋探讨一下劍法。
兩人練得都是快劍,出招迅猛而勢利。但其實又大有不同。
看青山的劍勢更迅長,因為他出劍即勢,如司空破竹,如泰山壓頂,無需起勢,勢已沖勃其中。其中劍意,春、夏、秋、冬各有不同。這正是青山四時之劍。
春意初生,萬物始發。淩厲卻又溫軟。夏意火氣興盛,氣實而劍氣蓬生。秋意千回,如飒飒落葉,回轉肅殺。冬意寒寒,萬物歸藏;千裡冰封,萬裡雪飄。但在萬籁俱靜的白色荒山中,卻又蘊藏着春風又起,陽氣旺歸,萬物複蘇的四季輪轉,和生命休養生息的氣脈輪回。
青山四季正如門派詩中所雲:我見青山勢,青山即照我。綠意滿山春不駐,霜飛雪落春又舞。
他于四季四時觀山,山勢即入他眼他心。
蕭卿言劍勢輕利,如鳥乍起枝頭。劍聲若鵲鳥啼鳴,聲回百轉,而劍式多變。招式大開大合之際又如鵲鳥飛伸般細膩靈敏,一招一式之間,宛若鵲群催雲奔徙,變幻無窮。
屠悠年多次提點他“流雲”的劍意:如天上雲彩,若萬馬奔騰,若仙女飛天;若瓊台氣宇,若魚鱗波起。有時,它似一床溫暖的棉被,有時,它又像一張垂挂露水的蛛網,又似,層層尚未厘清的蠶絲。
鵲群盤旋于天空,飛掠舞動,形意若流雲。
自然變幻無窮,則劍意悟道之路無窮。流雲雖可斬,我意不可淩。
蕭卿言在師父的一番話中體會到了天地的博大,生靈的相和。僅僅是流雲意,其中蘊含的也是廣闊變換的人生之境。
九州文化萬千,分源而出,合為一脈,又支系繁雜。而究其根本,則是“陰陽合和,萬物方生”。
何為陰,何為陽?
衆生皆知太陽為陽,月亮為陰;山的陽面為陽,山的背面為陰。我們可見的物質為陽,暗物質為陰。
但劍道之用,身體之理。中醫以有形為陰,身體中無形力量為陽。他們深以為然。陰陽辯證,似天地日月流轉。其所囊括的範圍,遠大于此。先祖以”陰陽“概括世間萬物,含科學而廣于科學,揭示萬物之理。
正如一朵雲彩。綿白清明處為陽,灰蒙寂寂處為陰。這陰陽合和變化之中構成了雲朵的萬千姿态。而生于天地之間的我們,才得以享受這萬千姿态之美。
人事渺小,而天地之道不可蓋。陰陽之道,乃天地之道。這天地之道,對于人類已經探明的,我們以無有用之。
以無為用,鑿窗通風;以無為用,開山通渠。以無為用,思之以慧;以有為用,鑄之以器;以有為用,學之以識。人為器,是有,思為氣,是無。自然與社會皆是無和有的結合。
對于人類尚不可知的,我們以虛懷若谷的敬畏之心保留,而不是狂妄自大,妄稱靈長,蔑為僞科學。豈不狹隘?
陰陽合和,萬物得以生。我與萬物生靈皆是天地的産物,生來相應,生來相和,生來感知。又豈能斷聯,又豈能自大的淩駕于萬物之上?而蔑視其生死。
當作滄海一粟,與衆生一起,感悟天地,回歸本真。一身自在,方可行如流雲,坐如流雲。
蕭卿言雖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但少時家教甚嚴。又因自十四歲起就随屠悠年修劍,在師父的教導下,不僅修武,更修心,所以并沒有沾染那些不良的習氣。他和風季安不謀而同,直接騎着自行車到了山腳下,然後徒步上山。他不希望飛車等引人注意,而打擾了看青山原本的生活。
走在山路上,盡是無人開拓之地。所以本沒有路。他不免新生出一股别樣的情緒。大家同為劍派傳人,但看青山所過的生活要比他們苦多了。雖然在龍骨行動時相處了幾天,但自己後來忙于新型無人機的設計,一直沒能好好的關心這位師弟。他自己一個人在這深山裡,難免孤獨冷清。
看青山從山上跑下來,遠遠地向蕭卿言揮手。遠處雪山、師弟、白雲,與剛剛升到地平線上的朝陽構成了一幅美到無法形容的畫面。蕭卿言眼睛一亮,腳一點,兩三下就飛了過去。
“雲流!”看青山驚喜道,“上次都沒能好好看你的輕功。”
蕭卿言一聽,思緒被帶回了那天的戰場,他心中一滞,但随即恢複過來。舒朗一笑:“今天切磋的時候也許就能再次看到。”
看青山注意到他這個說辭,兩人一邊走着,他問道:“言哥為什麼這麼說?”
“我現在對‘流雲’劍的劍意領悟才剛剛起步,輕功和劍招的配合,除了那天山上大開大合之際容易使出來,其他時候我沒把握。”蕭卿言知道,自己對于流雲翻轉的細膩之處還缺乏更多的領悟和練習。
“怎麼用,怎麼更自然的結合,真正讓劍招流動起來,我暫時還不熟練。”他十分坦誠地解釋道。而第一日體會到流雲劍的飒沓之意卻是在土包山,他心急着找師妹的時候。如今想來,确實是心無旁骛。
看青山聽了點點頭,随即去想自己的劍法。
“青山劍倒是和‘流雲’劍不同。我們的輕功沒你們那麼飄逸好看,更像是趕路、爬山用的。這樣一想,倒是和劍招好結合。”看青山道。他這樣想着,心裡更加期待與蕭卿言的切磋了。
蕭卿言的一番話點醒了他一點。“流動”也就是更靈活,遊刃有餘。這也是青山劍需要的。雖然自己已經領悟了春、夏、秋的一點皮毛,但是師父說過,同一個人在不同的年月、不同的年齡、不同的時刻去感受同樣的風景也會生出不同的心境。而這種心境在不同的秋景中運用不同,也可能相同。
青海此地更是奇妙,它的秋很短,秋冬相連,有時候不注意秋天就已經悄悄離開,而冬雪已經落在你的身邊。境的變化也更難以捉摸。因為這可能就是青海人眼中的秋,又是天地裡的冬。
這變化也正對了天上流雲的變化。四季四時,皆有不同。蕭卿言見他面露期待和喜悅,也不由得露出笑容,心中隐隐期待。
“言哥,青山劍的四季四景不正和流雲劍變幻的白雲相似嗎?”看青山笑着說道。
蕭卿言仔細思考,片刻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走!”他迫不及待道,“今天我們的切磋一定能獲得新進步!”看青山“哈哈”一笑,兩人快步走上山去。
蕭卿言由衷的喜歡看青山自己布置的小家。看到桌上的飯菜,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影響你吃飯了。”
“沒事!”看青山利落地收了碗筷。
他們路過小菜園,看青山請蕭卿言先坐,然後進屋拿了兩件厚衣服,和兩個大水瓶,放在背包裡。“山裡天氣多變,咱們練多久,看天意,看體力。”蕭卿言笑着接過。然後兩人一起走向深山的方向。
看青山為了練功選了一處天然的山地,就在前面的山腳下。
把包放在石頭上,蕭卿言環視了一圈,“這裡好,沒有人,地方也大。”周圍山脊伸出隆起,形成一處天然的遮蔽。
看青山拿着劍,看着他,笑道:“那咱們就開始吧。言哥,小心放背包的這塊石頭,就算是練習的一種,别給劈了。”
“好!”蕭卿言右手一劃,“流雲”飛到他的手中,他拱手行禮,“全力以赴,互相學習。”
雙聲劍鳴,兩人頃刻間打在一起。
看青山自“龍骨行動”後,對于自己招式的靈敏還算有信心。但是敵人接連自曝的“威力”太過震撼,這種自我毀滅式的襲擊也給他留下了些心理陰影。讓他對自己的劍勢和靈力的實力産生了懷疑。
如果自己的劍勢可以更迅猛,在敵人到來前将其擊殺,也許周圍的軍人們就可以少一些傷亡。
他領悟了一點劍意,就需要更多的練習,将青山劍的威力更大的施展出來。
想着他猛然揮劍,劍氣如夏末實滞的老陽,萬物就死氣綝綝然。“铛”得一聲,蕭卿言直覺手被震得發麻。
龍骨之行,讓蕭卿言對于自己的使命有了全新的認識。
劍修,修劍,修道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在公司的那幾天無時無刻不在思考這個問題。
他踏上這條路是因為真正的熱愛。修行不僅僅磨練意志,強身健體,更重要的是讓他懂得了很多之前沒有接觸過的道理,以正心明神。
一招一式,順勢或逆勢,有為或無為,是心性的曆練和天命的結果。
而在天命之外,蕭卿言更想去全力以赴,以最大的“人為”,去保護他珍愛的家。
鵲鳥看似弱小,卻能用一張小嘴掰彎鐵絲,将自己的巢穴鑄造得精美而結實。狂風亂卷是力量,而滴水穿石,鳥築巢穴的細小和堅韌也是力量。于微風之中見流雲橫越天際,于守勢之中積攢大開大合的力量。
他要沉下來,将劍招磨得精細,如流雲卷舒般自如。
兩人在切磋中你來我往,彼此試探,然後互相幫助着去訓練。根據對方的力量和靈力去調整自己的招式。
有時又會提前給個眼神,或者提醒一下,繼而變幻招式和所用的靈力。
一式“铩羽”,蕭卿言飛了出去。看青山猝不及防,随即立刻追去。
兩人你來我往,日頭高高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