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頭端詳着娘親,雖說在一起生活了至今,但再看文天祜還是會被自己娘親的溫柔吸引。
眉間紅梅觀音相,開啟重目後的漆黑瞳仁自然由一化二。如瀑的青絲僅用一根桃木簪簡單挽了個發髻,但即便是再簡單不過的造型,放在文蘭因身上也隻襯得她溫潤如白玉。
“最近兩個月娘不在你身邊,身體還好嗎?”半手扣住文天祜的腕肘,文蘭因的三指分搭在寸中、関上、寸口。
“娘,我好着呢。”文天祜嘟囔幾聲,“反倒是娘,這兩個月去哪裡也不跟我講,春姨也不知道。”
鑒于今日碰上的麻煩事,文天祜猜想,應該是西秦。
文蘭因沒有回答文天祜的嘟囔,仍然沉浸于脈診之中:“數脈來,息六至,君相之火不同治……”
“嗯?剛剛祜兒在說什麼?”
文蘭因松手捏了捏自己額角,這醫修的職業病真是随時随地發作,見到祜兒的第一眼就想着确認她的身體情況。
文天祜:“娘這兩個月去了哪兒?”
“西秦。”文蘭因笑道,“祜兒今日不是見到了嗎,西秦那個無法無天的小太子。”
文天祜蓦地擡眸。
她猜對了。
“不要和西秦相關的人物扯上關系。”文蘭因面上的笑意逐漸減淡,取而代之的是幾分涼薄,“過幾日我會請白獻愁和季祈安分别教你書法與醫學通識。”
文蘭因作為天衍國醫聖手,有城主白獻愁、鴻都門醫家季祈安作為莫逆至交也不甚稀奇。
但文天祜沒想到接下來将由她們二位對自己進行特訓。
聽起來就感覺輕松日子要到頭了。
天幕徹底沉入黑夜之時,困意止不住的上湧。
文蘭因見文天祜連打數個哈欠便知道,祜兒那嗜睡症又犯了。
“睡吧。”在女兒白皙光潔的額頭上落下一吻,文蘭因阖門離開。
黑暗之中,文天祜摸摸方才娘親過的地方。長歎一聲。
……若往後的日子也能這麼平和安詳,也挺好。
文天祜的嗜睡症作為連國醫聖手都瞧不出毛病的症狀,自然不會是什麼易解之謎。
但文天祜卻有幾分猜測。
——是髓海。
腦深藏于頭部,居顱腔之中,外為頭面,内為腦髓,又名髓海,又稱元神之府。
而位于頭顱之腦中的髓海無五行配屬,隻與神魂相關。
往世的記憶作為镌刻在神魂核心區域的印記,除非生死家大能出手探查,他家學士自然難以探查。
記憶填滿神魂,神魂擴張髓海。
因此,文天祜髓海自出生起便是發育完全的完整體。
但年幼孩童的軀殼機能尚且不全,主藏精氣的奇恒之腑容納不下她過盛的髓海,隻得通過他法進行舒緩。
這個“他法”便是:“睡眠”。
隻是伴随着長眠而生的還有夢魇。
過往的傷痛與死亡在文天祜新生的髓海中徜徉,每當文天祜平穩入睡,髓海靜無風浪,神魂深處的記憶便會化為洶湧波濤在此排山倒海。
但還好,文天祜能忍。隻是疼痛罷了,習慣就好。
習慣就好。
然而,具象的夢境如不可控的閘門洪水,為夢魇的前奏拉開序幕。
……
“跑”!
急咒訊封存的信紙,其内僅有這一血字。
草屋檐下的白衣少女伫立良久,在她展開信紙的刹那間,火焰吞噬送信的渡鴉。
黑色的渡鴉受痛意驅使,本能地狂撲亂竄。然而那火就如同擁有生命般,不斷舔舐侵奪生意,甚至将文天祜用于隔絕火勢蔓延的所引之氣蠶食殆盡。
文天祜盯着這勢要燃盡一切的火,雙眸亮得可怕。
再一轉身,火勢已迅速在風雪中蔓延開來,點燃潮濕的草屋。
喚出生死鈴,白衣少女轉身搖鈴攝去死于這離奇鬼火中的渡鴉灰燼。
文天祜在此逗留,本隻是靜待雪停,豈料等到的竟是她師傅豢養的渡鴉,送來的血信。
收回生死鈴,折好以血書寫的來信。不再耽擱,少女毅然踏入風雪。
文天祜要去尋渡鴉的主人,她的師傅,她此生唯一的親人。
理智告訴她,聽從師傅的話離開北越才是活路。
但她此生無父無母,僅有師傅與她相依為命,讓她此刻抛下生死未明的師傅獨自逃離,她怎會甘心?
瘦削單薄的身影在漫天雪絮中踽踽獨行。
一步三尺深,回頭已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