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天在溪畔烤山薯時，火星濺上他挽起的袖口。我搶過軍用水壺潑水，卻澆滅了好不容易燃起的火堆。暮色裡我們嚼着半生不熟的薯塊，看蝙蝠剪碎紫藤花架上的月光。他忽然用炭灰在我掌心畫了隻歪扭的兔子，說電子科大後山真有這樣的灰耳野兔。

軍用吉普碾過石闆路的清晨，我追到曬谷場隻拾到半截傘繩。系着繩結的竹哨還帶着體溫，吹響時驚飛了竹篩裡晾曬的決明子。午後又去查看那些繩套，二十七個陷阱裡靜靜躺着二十七顆水果硬糖，糖紙上的航天器圖案正在融化，粘住我昨夜偷塞進去的孔雀藍羽毛。

梅子黃時雨漫過站台，青苔順着鐵軌爬進行李箱滾輪。我攥着被體溫焐熱的竹哨，看大哥哥的迷彩背包消失在檢票口電子屏的綠光裡。因為他參與的保密項目有了新進展，他需要盡快歸隊。月台廣播突然響起雷暴預警，像極了他教我辨别的軍用摩爾斯碼。

"成都九月的銀杏..."他最後的尾音被高鐵呼嘯碾碎，唯有掌心的蝈蝈籠還留着山澗晨露。我數着車窗上倒流的雨痕，十七年來第一次看清這座祖宅的輪廓——飛檐翹角在雨幕中坍縮成模糊的墨團，如同被淚水洇開的錄取通知書。

“大哥哥，開學見！”

飛機輪子擦出青煙的刹那，雅茹已經拽着我蹿到到達廳。我媽的碎花遮陽帽剛冒出欄杆，豐豐的無人機就挂着"懇請批準"的橫幅俯沖過去。

"阿姨！這是預防早戀的疫苗療程！"雅茹把三亞宣傳冊翻到比基尼那頁又猛地合上，豐豐從雙肩包掏出僞造的《青少年心理健康指南》，封皮還粘着去年燒烤攤的孜然粒。

我爸推眼鏡的功夫，雅茹已經聲情并茂演到第三幕："叔叔您看這椰子樹多像高數課本！"她揮舞的貝殼手鍊勾住安檢傳送帶，整條履帶開始嘔吐行李箱。豐豐趁機往我媽菜籃塞了顆椰子："這是新型定位器，北北每天喝我們就收到GPS信号！"

當我的行李箱轱辘卡進旋轉門，他們終于放棄抵抗。我媽的"每天視頻"飄散在空調出風口，而雅茹正用防曬噴霧在玻璃門上畫笑臉——後來保潔阿姨說那油漬兩個月都沒擦掉。

三亞的烈日終究曬不幹江南梅雨，就像再長的海岸線也量不盡少年心事。當飛機降落在濕漉漉的跑道，我聽見背包深處傳來竹哨的輕吟——那是山澗銀魚躍出水面時，偷走的半阕成都秋意。

椰風把防曬霜釀成甜奶油時，亞龍灣正藍得讓人心慌。雅茹的熒光粉紗巾纏住三副墨鏡，豐豐在浪尖尖叫着最新八卦："這個叫什麼李铎的又給雅茹打視頻啦！"我嗆了口鹹澀的海水，看見她們的笑紋裡都漾着碎鑽般的陽光。

日落後的沙灘像塊融化的太妃糖。豐豐用貝殼在沙堡上刻"早生貴子"，雅茹追着她灑出滿天星子般的細沙。"李家祠堂的龍鳳佩還在我奶奶樟木箱裡呢！"她突然把腳鍊甩向潮線，銀鈴淹沒在浪花裡又随月光漂回腳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