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然死在了相府。
周遭官員半輩子的錦衣玉食,哪裡見過這般惡心場面,紛紛推搡着後退。
而晏溫則站在一衆官員後,笑吟吟的看向不遠處的傅懷瑾,無聲道:“現在還生氣嗎?”
傅懷瑾搖頭:“不生氣。”
他的小狗,很好哄。
紀安從始至終都站在一旁,事不關己的盯着面前被侍衛打撈上岸的屍體,就好像這人不是死在他的府邸一樣。
“這沈公子莫不是醉了酒自己翻下去的吧。”王知硯拿着帕子捂住口鼻湊近,嫌惡的瞥了一眼後就狀似作嘔般後退,道:“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衆官員愣愣的看向紀安。
紀安語氣淡淡:“嗯,我瞧也是。”
睜眼說瞎話。
可到底身份擺在那,就算人群中有誰再起疑,也沒膽子跳出來與這寵極一時的丞相大人作對。
最終。
直到今日吃酒的人都喜笑顔開的搬着自己的賀禮出門,隻留下一群頹敗的小厮站在府門前依依不舍,這事才堪堪收了尾。
“公子這般任性孤行,就不怕被人抓了把柄。”
見院中無人,紀安也不再裝,隻氣惱的看着面前一幅坦然無懼的晏溫,咬牙道:“沈然好歹是沈家的人,沈家受雲夫人庇護,不能擅自招惹。”
晏溫嗤笑一聲:“我竟不知紀大人的膽子何時變的這麼小了?”
“隻是在陳述利弊。”
“何為利?”晏溫上前幾步,側頭展顔道:“又何為弊?”
“太子殿下,你不該如此莽撞。”
“紀大人,”晏溫持着匕首輕輕比量在這人心口處,緩緩一推,隻刺入半個刃尖,不緻命但疼。
“你又算什麼東西,敢來對我指手憑足?”
紀安隻看他,沒再說話。
血浸染了衣袍,泛着淡淡鐵鏽氣息。
晏溫厭惡的偏開頭,拔出匕首胡亂在紀安身上蹭着鮮紅血漬,而後輕聲道:“不妨告訴大人,此後在這冀國,利弊于我,就如糞土塵埃,毫無威脅可言。”
“大人,還請,好自為之。”
*
冷風肆意,外頭積雪堆砌難行。隻在院内轉一圈,腳上雪靴連着衣角能濕大半。
小厮們拿着能擋風的油紙将屋内的窗子又封了厚厚幾層,點了無煙銀炭,不出幾時熱氣一陣陣上湧,晏溫靠在軟坐中閤眼而憩。
王知硯跪在地上,輕聲道:“殿下,此番北昭國确實是有要對冀國出兵的意思。”
晏溫未睜眼,“就憑他們?小國偷生至此,怎的就如此不知死活,”
北昭國東北與冀國相壤,本就是個籍籍無名的小國,因其不争不搶也苟且了近百年的生機。
但自老國君于十年前病逝,其子即位後,北昭蠢蠢欲動接連吞并周邊三國之土。其君野心不藏,來勢洶洶。
他若是就此收手也就罷了,可現下竟癡人說夢般想将手伸進這冀國城池。
當真是自不量力、自取滅亡。
“此事可要告知七殿下?”
“你覺得他會不知道?”晏溫挑眉,咳了幾聲擡眼問:“近日國君可在籌備春祭事宜?”
“是。”
晏溫沉默片刻,“誰負責的?”
“是左相葉永。”
“怎麼不是紀安?”
王知硯偷偷瞟了他一眼,沉吟幾瞬試探道:“紀大人因心口刺傷,現還在府内靜養。”
“那還算傷?”
王知硯垂首不語。
“怕我做甚?”晏溫伸手扼住這人下颚,與其對視:“那北昭國君是想如何對付冀王?”
“回殿下,經探子報北昭将派使臣入冀,表面是想結兩國之好,但實則他們的目的在于刺查薊城豐餘,以便其攻勢之要。”
晏溫松了手,面露不屑地輕笑了兩下:“使臣何時入冀?”
王知硯回:“明日辰時。”
炭火正熱,日光從窗紙透進明晃晃照亮一屋暗室,晏溫長舒一口氣,微微仰身倚在軟塌上。末了他擡手揮退王知硯,喚來一衆小厮為其梳洗沐浴。
水中溫熱,晏溫難免多泡了些時辰,待出浴時外面的日頭已經完全落了。
披上送來的新衣,晏溫随意扯了塊布巾擦發。但還未等墨發全幹,宮裡就來了旨意,說是國君想見一見這位丞相公子。
晏溫低眉接旨,遣人知會丞相後,便随宮裡來的太監一同走遠了。
*
才到宮門,就有一個四人擡步辇在此候着。
領頭的見到晏溫,端起笑忙打着燈籠迎上去:“紀公子。”
晏溫一襲白衣在黑夜中格外醒目,借着夜色遮掩,他将一錠銀子塞進太監掌心,“有勞公公。”
太監聲音陡然尖細,腰彎的更深,“紀公子這是折煞奴才了。”
晏溫随着他的步子跟在後頭,從袖中拿出一塊玉佩遞過去,“昨日因我一己之疏,讓殿下在府中受驚不慎丢了玉飾,方才才尋見。可否請公公代我将此物轉交與七殿下。”
“奴才記住了,公子放心。”
太監接了玉,攙扶晏溫仔細落座後,伸長脖子扭頭嚷了句:“起轎——”
一瞬間的失重襲來,晏溫下意識抓緊靠手。
腰間環佩叮靈,引得宮道兩側太監屏氣悄悄朝這邊看來。小公子一襲白衣勝雪,面如秋月、眸如清胭,那隻白玉似的手指微蜷着,猶如白茶盛放,在這寒冷冬日窮極絢爛。
那領頭的太監見晏溫進了大殿,便急匆匆往七殿下宮處趕,待把玉佩交給守門的侍衛後,太監轉身欲走,卻不巧正撞上一襲雪裘從宮外歸來的傅懷瑾。
太監忙跪地叩首:“奴才見過七殿下。”
傅懷瑾随意掃他一眼,問:“你是哪個宮的?”
“回殿下,奴才是在君前侍奉的小允子。”
夜雪漸大,小允子來時并未撐傘,現下肩頭已落了薄薄一層雪。雪水浸透衣衫貼在皮膚上,寒風一吹,凍得他瑟瑟發抖。
“既是在君前侍奉,又怎會來我這處?”傅懷瑾眉眼淡淡,語氣不耐。
小允子心頭猛地一跳,連連解釋道:“是......是丞相府的公子.......是他命奴才來還殿下昨日在府中丢失的玉佩!”
聞言,傅懷瑾突然停下腳,眼眸微縮,“你是何時遇見的他?”
小允子輕聲道:“就......就在剛剛國君召他入宮,是奴才奉命去宮門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