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宮中設宴招待北昭使臣,丞相大人因病告假,丞相公子紀南絮代其入席已表冀國之禮。
北昭國土占地極小,攤開鋪平僅僅相當于冀國的一個西彌屬地。
更别說那北昭王君住的宮殿了。
一條宮道,十步就能走到底,再者宮中侍從比王室人數還多上一半,人擠着人,摩肩接踵。
每每國君坐步辇經過,太監們都是前胸貼着後背,憋着一股氣才勉強讓出一道狹窄的縫兒,以供步辇通行。
稍稍擋了路的太監,都會被侍衛們拖下去由棍棒伺候。
久而久之,宮中人雖多,但靜谧非常。
詭異的很。
所以從北昭帶來的習慣,即使到了冀國也改不掉。
李鶴眠牽着幼子,低頭走在這可行兩個步辇的宮道上。身上穿的依舊是粗布衣裳,但這料子與昨日初見相比,終歸是精細許多。
還未等宴席布置妥當,這一群人便早早等在了殿門前。
李鶴眠盡力整了整洗的發皺的衣衫,轉頭卻瞧見身邊幼子不知從哪順了塊涼糕,眼下正吃的歡喜。他微微皺眉,低聲呵斥道:“鶴觞,不能不守規矩。”
話音剛落,身後梁柱旁傳來一聲輕笑。
李鶴眠循聲看去,就見是一身穿鸢色長衫的公子,神情柔和眉間帶笑,脖頸側的鈴铛串兒被晨光磨的發亮,微微上挑的眼角泛着淡紅,襯的那鬓邊簪的绯色山茶更為明豔。
“宴席未開,李大人不必如此拘束。”
小公子彎着腰,微風拂過垂落的發尾,傳來隐隐花香。伸手拭去幼子嘴角的糕碎,他笑吟吟的瞧着二人,“稚子若是喜歡,等宮宴結束,我便遣人再送些過去。”
李鶴眠垂在身側的手攥成拳,頭猛的埋的更低:“這……不合規矩。”
仔細聽這尾音都帶着顫。
他們北昭使臣明面上打着交好的旗号,可暗地裡誰不知道他那王君野心勃勃,借得外交名頭來刺查冀國兵卒。由此,李鶴眠一行人在這薊城步履維艱,就連那客棧夥計對其也是白眼瞪天,活脫脫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昨夜,李鶴眠在榻上輾轉難眠。
唯恐今日還沒見到冀國君,就被哪些義憤填膺的義士給斬殺在薊城宮門下。
而現在,他顯然将面前的公子當成了“義士”。
“國君心存慈悲之心,恪守周禮之制,北昭雖出言挑釁但即為君者尚且不能不分黑白晝夜,将他人言行強加在你們身上。”
小公子擡眸看向李鶴觞手中吃剩的糕點,也不嫌,直接就着他的手吃下去。
此舉震驚了周圍人,更别說這李鶴眠。
“紀公子這……這如何使得,”一旁侍奉的太監忙拍着腿驚詫着上前,面上青了又白,臉色好不精彩,“公子千金之軀,怎可與外人共食,若是出了差錯奴才怎麼向丞相大人交代啊……”
晏溫揉了一把李鶴觞毛茸茸的發頂,轉頭對那小太監道:“無妨,我自與他說。”
小太監大抵是個新入宮的,哆哆嗦嗦站在原地,不敢應聲。
瞥到這人額上快沁滿的汗珠,晏溫遞了張帕子過去。小太監剛要伸手去接,卻見面前公子近乎涼薄嗜血的目光:“退下吧,别驚擾了李大人。”
“是……是。”小太監後背已然濕透,抖着手接過帕子便匆忙逃開了。
簡直避眼前人如蛇蠍。
晏溫回眸,依舊是溫柔笑顔:“抱歉,新入宮的膽子實在太小。”
不知眼前人身份如此高貴,李鶴眠再不敢推拒,隻順着晏溫的話迎合了幾句,就見這人興緻缺缺,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被身邊侍衛簇擁着走遠了。
此刻大雪紛飛,裹着冰粒子砸在屋檐瓦片上,李鶴眠替幼子緊了緊被寒風吹的半開的衣衫,本想再叮囑些冀國的規矩,身後便傳來一聲尖細嗓音,随着偌大殿堂飄悠着晃到耳畔——
宴席開始了。
*
這場宴席本就是個笑話,來的官員不多。
傅承胤位于高座上,垂眼看向殿中一群粗衣布衫的北昭人。
殿内炭火燒的足,脫下外袍隻穿薄衣也不覺冷,大概是所有銀錢都用來充作表面裝飾,北昭人的外衫尚且能看,可一旦剝了外殼,内裡早就腐爛。
補丁遍布,麻衣脫線。
殿中不時傳來幾聲低笑,羞的北昭人個個埋着頭,恨不得鑽到地底下去。
“噤聲。”國君聲若鐘鳴,擡手招來趙生,“帶使臣去偏殿換些暖和衣裳,方才雪落的太大,莫要再染了寒氣。”
一句話,給了他們換衣服的理由,也全了他們北昭人的面子。
李鶴眠心下微酸,領旨謝過後便随着太監們退下了。
待人走遠,殿中傳來竊語,無一不是在感念國君對一小國這般重情,即使北昭君自傲挑釁,也仍以禮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