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懷瑾看着他,手上的動作愈發輕了。
“别,”晏溫搭上腕間有些泛涼的手背:“等府醫來治罷。”
說着望向仍背對着跪在雪地裡的李鶴眠,無奈道:“你想讓他再跪多久?”
傅懷瑾垂眸不答。
見狀,晏溫湊上前附在傅懷瑾耳側,溫熱的吐息鋪灑,纏綿似的在齒間輾轉着他的表字:“子淵聽話,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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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的光線昏暗,大抵是隻點了一盞燈的緣故,傅懷瑾整個人背在光外,晏溫看不清他的神情就隻得避開傷處将人擁在肩頭,感受着兩人此刻同頻的心跳聲,末了低低笑出聲:“再跪就真的會被凍死的。”
這次傅懷瑾有.了.反.應,細密如絲的情.意纏在眼尾,眸中閃過幾分狠戾:“殿下以往受得,他就受不得?”
晏溫聞言微怔,好半天才意識到這人的意思,不禁失笑:“你何必将往日我受的罰強加在一個陌生人身上。”
一個陌生人罷了。
傅懷瑾與這人撤開幾寸距離,往日裡那雙褐色瞳孔此刻已全然隐在暗處,因而晏溫錯過了他眼底那沉如深淵的恨意和無際的痛楚。
他不敢讓他看見,傅懷瑾怕吓到他。
如果可以,不隻是一個陌生人。
傅懷瑾齒間都在打.顫,晏溫以為他是冷的,用腳把炭盆踢近了些,滾.燙的火苗向上竄着,照亮了兩人之間沉寂的黑暗。
如果可以不隻是一個陌生人,他想讓天下人都受一遍晏溫的苦。
那近乎是堪比地獄般的折磨。
“來人,”傅懷瑾待徹底壓下心中卑劣的悸動,吩咐道:“請李大人進來。”
凍的發抖的李鶴眠被請進來後神智還未清,坐在案邊一個勁兒的愣神,接着也不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七殿下的話就響在耳邊:“帶家眷出使他國的使臣,本殿隻見過你一人。”
李鶴眠低眸,抖着聲音咬牙道:“草民……罪該萬死,請……殿下降罪。”
傅懷瑾靠在主位之上,到底是煩了這人不變的說辭,揮手将瓷杯砸落在李鶴眠的腳邊:“别動不動就要尋死,本殿不喜見血。”
李鶴眠不敢擡眼,就隻盯着地上的茶液蔓延,逐漸浸濕他新換上的草鞋。
“李大人為何自進城門始就在盼着被賜死呢。”
晏溫踱步走近,站在李鶴眠身前定定的端詳着他,末了嗤笑出聲:“明明在尋死,可又怕死。”
蜷在膝頭的手握成拳,捏皺了身上廉價的麻布衣衫。
“早聞北昭君手段殘忍不堪,刑罰更是不恥宣口,”
晏溫拾起地上瓷杯随手一抛,将其丢入炭盆,繼續道:“當年李氏滿門忠良被五馬分屍,熾火烤的頭顱炭黑懸挂于城門之上,四肢還血淋淋的淌着濃.水,腐臭生生飄十裡不散。”
火苗噼裡啪啦的響,臂肘被灼的生疼。
李鶴眠仿佛又看到了大火下被燒的慘敗的殘肢,和高台上那個擁着美人滿臉歡喜的北昭國君。
那個猙獰到扭曲的面容裡,盛滿了殺人後近乎癫狂的極樂。
念及此,李鶴眠身形微微顫抖,明明是二月寒冬,額間卻沁滿了汗珠。
“所以,你就想死在薊城?”
晏溫猛地伸手掐住李鶴眠的脖頸,迫使他擡眼相視,随着空氣逐漸稀薄抽離,這人的臉慢慢漲的通紅發紫,烏黑的瞳孔不受控的向上翻着,雙手卻下意識攀上晏溫桎梏的手腕,想要将其推離。
而就在最後一口殘留的空氣耗盡時,小公子終是大發慈悲的松開了手。
李鶴眠頓時脫了所有氣力癱軟在木椅間,無助的喘着氣。
晏溫冷呵一聲,拂袖坐于旁邊:“所以不管是在冀國還是北昭,你都是怕死。”
李鶴眠一滞,嘴唇動了動,卻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既然怕死,那就好好活着。”
晏溫自顧倒了杯茶,茶水清綠,柔緩霧氣攜香落入室内,朦胧似紗般遮住小公子好看的眸子,也掩去眸底悲恸的哀怨。他輕聲繼續道:“至少,别留幼子一個人活在這裡,你知道的,除了你沒人會保他。”
此言正中李鶴眠軟肋,低低應過一聲後便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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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真是冷的要命。
至少府醫提着藥箱過來時,那雙手被凍的通紅。
老頭子年過半百顫顫巍巍的打着哆嗦,哈出幾口熱氣,跺了跺發麻的雙腳,跪地叩拜:“參見殿下。”
傅懷瑾從不會在意這些虛禮,隻讓他快瞧瞧自家公子手臂上的傷。
原以為隻是個小口子,可等老頭看清直接倒吸一口涼氣,花白的胡子顫顫,說出口的話卻有護犢子的架勢:“公子這是如何傷的?怎的晨時還是好的,進了一趟宮就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
“無事,”晏溫眉心跳了跳,将長袖向上卷起伸過去:“方才殿下已經給我上好了藥。”
“這……”
府醫左右仔細瞧了瞧,見傷口上藥後确實無大礙,隻拿出浸了酒的布帶把那處裹嚴了:“公子體弱,待老夫開副鎮痛的藥服下去,疼痛便可緩解一二。”
晏溫不答,隻擡了擡下巴,眼神看向偏殿:“今日請您除了我的事外,還有方才一幼童哭鬧太狠,情緒震顫難止,似乎是受了刺激。宮中人多事雜,為得清閑隻得勞您走一趟為他瞧瞧。”
話音剛落,一旁的李鶴眠陡然擡眼,不可置信的望向晏溫。
“紀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