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醫開了幾貼安神的湯藥,細細叮囑幾番便退下了。
李鶴觞被灌了一碗苦藥湯,現下神智尚未清醒隻埋在兄長肩頭親昵的撒嬌。
幼子聲音稚嫩,糖塊一樣,膩的齁人。
晏溫别開眼站在傅懷瑾身後,視線卻停留在了院外吱呀作響的木門上。
寒風凜冽,吹的扇門開合聲如鬼魅哭泣,泣音嘶啞難聽,但還是引得小公子緩緩上前。
似乎是被迷了神智般。
“既然醒了,本殿也不在此多叨擾。”
傅懷瑾接過小厮遞來的厚實大氅,在晏溫跨過門檻的前一秒給人披上了。
晏溫疑惑,怔愣般轉頭看他,“七殿下?”
傅懷瑾小心避開他受傷的手,繞了半圈停在右側,小聲道:“天寒地凍,公子病還未愈,應當注意。”
“多謝殿下。”
晏溫回過神,隻淡淡瞧了身後二人一眼,便被傅懷瑾帶着離開了雲閣。
暮色四合,霞光漫天。
晏溫走在宮道上,松軟的雪踩在腳下發出咯吱聲響,在這靜谧的王宮中顯得尤為刺耳。少許雪漬染上氅邊,順着其上絨毛向四周悠悠暈開,直到潤濕大半外袍。
傅懷瑾有意放慢腳步。
晏溫低着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白靴踩出的雪印,不知在想些什麼。
“紀公子在想什麼?”傅懷瑾轉頭看他。
晏溫蓦然停住腳步,站在原處一動不動。
傅懷瑾揮退了身邊侍從。
雪落傾揚,晏溫在雪中擡眸,兩隻手緊緊攥着腰封上繡制的白玉珠子,腕骨輕輕發抖。
見四周無人。
“傅懷瑾,”他問:“難道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為了所謂的權力地位主動抛棄血緣至親的嗎?”
聲音隐隐打着顫,似被人丢棄在凜冬的幼貓。
無助不安。
傅懷瑾一愣,“小殿下......”
還未等他答話,晏溫眼眶紅了一圈,喃喃:“原......原是不一樣的......原來從始至終就隻有我......隻有我是被抛棄的......”
話落,晏溫笑出聲。
隻不過笑聲凄冷漠然。
橙黃的光落在他的身上,鍍了淺淺一層薄暈,傅懷瑾蜷了蜷指尖擡手想去碰,卻被晏溫下意識的偏頭擋住。
似乎在下一秒他便會攜光而散。
傅懷瑾放下手,凝視着眼前人潋.滟雙眸,視線從他發稍的小鈴移到前額沾染的雪花。那雪漸漸融化成水,順着晏溫白皙的臉頰.滑落。
“滴答。”
沒入衣襟,貼得衣襯冰涼。
晏溫輕輕一哆.嗦。
“小殿下,”傅懷瑾輕聲開口:“别人的錯,不值得用來感懷心傷。”
晏溫看着他,一言不發。
傅懷瑾站在晏溫身前,問:“有誰欺負了小殿下?”
晏溫回望着他:“若是有,你當如何?”
傅懷瑾低低笑出聲,挑眉道:“不如何,隻是總要将人綁來送給你,就當做是惹你傷心的懲罰。”
“要是得罪那人的代價你承擔不起呢。”
傅懷瑾搖搖頭,繼續道:“無所謂,隻要你開心。
我所求的,也就僅此而已。”
*
等回到紀府時天已全黑。
晏溫屏退衆人,獨自合上紙傘站在院内屋檐下,看着大雪紛飛如鵝毛,撲簌簌落滿寬袖。
他靠在冰冷的梁柱旁,半阖着眼,心中所念所想盡是白日裡李氏二人的相處場面,一幕幕自虐似的回憶。
“啪嗒……”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心底碎裂。
晏溫吐出一口白氣,掀開衣袖瞧向被雪白布帶包裹的小臂,指尖撫上去,隻有像是被蟻蟲爬過的癢意,緩緩揭開布帶,深可見骨的傷口處開始結了痂。
身上的衣衫逐漸被雪水浸濕,他似不察,隻用被修的圓潤的指甲摳弄傷痕邊緣,一點點沿着血痂撕開,直到股股血水接連冒出才停手。
好像也隻有這樣,才能将内腔處快要窒息的痛感壓下去。
晏溫面白如雪,順着梁柱跌坐在地,手攏在膝頭,他蜷縮在石階旁,去揪衣裳上精緻的繡紋。等到繡紋都起了線頭,他便擡頭看向樹梢上挂着的月亮,伸手虛虛一抓,隻偷得半寸光色。
垂眸苦笑,長睫輕眨,帶下一連串的淚珠。
罷了。
他不要了。
他都不要了。
攤開手心,月光傾瀉而出,晏溫前傾着身,臉頰貼在手腕上,靠曲起的膝蓋支撐全身的氣力。
血腥氣糊住鼻腔,小臂處的疼痛終究比不過心口傷痕。
他神經質的摳弄着身上血口。
晏溫隻覺得自己的心,疼的要碎掉了。
這個隆冬真的長的幾乎看不見盡頭。
又冷又長。
*
傅懷瑾現由小厮引着正朝觀竹苑走去。而就在行至轉角處時,腳下一滑。
“殿下小心——”
幸得身後侍從攙扶才堪堪穩住身形。
傅懷瑾蓦地摁上心口,隻覺心跳如擂鼓,似是要掙脫肉.體攜魂而出。
他轉身看向漆黑宮道盡頭幾點暗淡的燭火,問:“紀公子回去了嗎?”
“回殿下,”小厮提着燈籠小心照亮腳下:“方才守衛來報紀公子已安然回府。”
傅懷瑾回頭默了幾許,明明是寒冬可後背還是出了層薄汗,總覺得心下不安。
從袖中取出瓷瓶遞給身後侍從,傅懷瑾眸色漸深,吩咐道:“紀公子既是本殿同僚,于情于理都應當照料一二。這傷藥于紀府而言算是上乘,代之以示本殿心意。”
“是。”
那侍從看了傅懷瑾一眼,微微颔首,接了藥瓶便匆匆離去。
隻是在趁着那群小厮擁着七殿下消失在轉角之際,侍從跳上屋頂,閃身避開宮門守衛融入夜色中,徹底消失不見。
觀竹苑走道兩側的火燭燃的正亮,袅袅青煙散起蒙在雪落竹林間,走的近了才望見其中露出的一小尖屋檐。
這是君主為王後修葺的倚竹亭。
亭内三面籠簾,沿着走道台階而上,面朝東就能一覽亭内景緻。
傅懷瑾站在西側,身上隻着一件墨色單衣,向亭内女子行禮:“母親。”
紀聽竹低頭擺弄着花盆裡還冒着雪粒的竹枝,身旁炭火燒的熱,額前都沁出些汗珠,她撤了剪刀,接過侍女遞來的帕子,垂着眼睛并未擡頭:“坐。”
“聽聞今日國君允了你接待北昭使臣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