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辮娘子把自己關在屋内哭了近半個時辰。
久到卿曲堂的彩頭曲兒都唱了兩輪。
徐濯枝站在房門前,聽着裡頭低啜的泣音,心頭疼的厲害,“娘子莫要再哭壞了身子,實在氣不過的話,濯枝願向娘子領罰,懲罰全憑娘子心意而定。”
屋裡頭默了幾許,哭泣聲更大。
徐濯枝心急,下意識轉身看向一旁的北陸,問:“怎麼辦?”
許是沒想到她會主動同自己搭話,北陸怔了一瞬,沉吟片刻後走上前敲了敲門,溫聲道:“娘子,此事未定,若是濯枝姑娘不願,殿下不會強求。”
話落,虛虛一道目光移到她身上。
冷不丁的對視使徐濯枝大腦炸開一片白,她偏開頭,避開了這道視線。
晏溫挑了挑眉,抱臂站在側屋房檐下。
冷風攜着枝頭将落的雪粒灌在半空,像一兜晶瑩的白玉珠子,鑽進他的綢衣錦緞裡,貼着溫熱白皙的腕子,凍得人一哆嗦。
“可是傷口疼了?”
“無事,隻是風吹的有些涼。”晏溫抵手輕咳幾聲,纖長眼睫顫動,沾上了不少瑩白的雪花。傅懷瑾眼眸微沉,“北陸。”
“奴才在。”
傅懷瑾将晏溫往懷中攬了幾分,問:“此處可有空屋?”
北陸看了眼縮在殿下肩頭咳嗽的紀公子,臉上閃過幾分愧色,扭頭問過徐濯枝,“濯枝姑娘......”
“這院子四年來隻有我和娘子居住,若說空置的屋子,”徐濯枝重新擡眼,望向北陸道:“在以前你住的那間,可以嗎?”
北陸本想拒絕,可身邊的傅懷瑾卻先一步開口:“有勞徐姑娘。”
*
空置了四年的屋子仍舊幹淨如初。
北陸站在門前,有一瞬間的愣神。
他看向挂在紗簾前的那一串朱紅色玉飾,玉石色雜,不是稀罕物,可勝在好看,堪堪得當一處裝飾物。
這是當初徐濯枝首次唱了彩頭曲兒後,興沖沖拿着當月錢買下的玉石。
北陸垂睫掩目,手攥着腰間泛舊的米白色布袋,輕輕顫了顫。
不知所想。
傅懷瑾扶着晏溫坐于軟塌,褪下厚實的狐裘大氅把人整個包圓,隻露出一雙咳的泛紅的眼睛。
晏溫頗有怨念的望向他。
傅懷瑾揉了揉這人被風吹亂的鬓發,輕聲安撫幾句後,擡眸看着一旁還在發怔的北陸,不覺擰眉,“前因往事,盡早解決。”
北陸回神,眼睫一抖,輕扯了唇角,颔首道:“奴才會處理好。”
待人走後,晏溫實在熱的難耐,拽下貼着鼻尖的柔軟絨毛,長呼一口白氣。
傅懷瑾按住這人還想掙脫的雙手,掏出帕子細細擦拭着他額前沁出的汗珠,沉聲哄道:“殿下乖一些,等回去我便遣人送些雲片糕與相府。”
晏溫瞪了他一眼:“你這是要挾。”
傅懷瑾笑道:“那小殿下願不願受此脅迫?”
晏溫狀作思慮許久,最後揚了揚下巴,輕哼一聲:“暫時願意。”
徐濯枝的院子離前堂不遠,即使窗霏關的嚴實,依然有咿咿呀呀的唱戲聲傳來。
晏溫就此縮在榻上,頭枕在傅懷瑾肩上,阖着眸子随悅曲晃晃悠悠。
傅懷瑾瞧着眼神愈發柔溺,擡手輕輕捏了捏他微紅的鼻尖,問道:“殿下喜歡聽?”
“可解聊賴,當然喜歡。”
傅懷瑾道:“既然小殿下喜歡,那這處戲閣就送與小殿下。”
“你舍得?”
傅懷瑾把側臉貼近他泛涼的耳尖,笑了笑,“嗯。”
似是受不住癢,晏溫避開了傅懷瑾的接近,攥着身後大氅齊齊摔在榻上。他随意靠在一處軟枕中,半睜着眼,目光散散:“沈然的事查清了嗎?”
“嗯,”傅懷瑾道:“經暖香閣賬簿所記,其中關于沈然冊數足足有七卷之多。”
晏溫向他伸出手,傅懷瑾下意識俯身。
“不止,”晏溫按住傅懷瑾的後腦,半撐起身,“沈家庫内私銀可經不起他家少爺這般揮霍。”
傅懷瑾眼眸微動,埋首在其頸間親了親,道:“小殿下懷疑沈然是受人指使。”
晏溫:“可這背後之人真真是蠢笨非常,接連兩人暴露,他到是還沉得住氣。”
傅懷瑾将他擁的更緊,“我會派人去天牢暗守,殿下放心。”
呼吸間的沉香缱.绻暧.昧,晏溫窩在他的懷裡,擡手撥弄着垂落而下細順的發絲。半晌,他仰面笑問:“你說沈然若是知道這暖香閣是你的地處,他會不會被氣活?”
傅懷瑾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可能。”
晏溫面上笑意更甚,“說到底你是何時在這城内有了這一處戲台樓閣?”
傅懷瑾:“燕冀之戰敗,我自奉命随公主車駕去往燕土。臨别之際,知曉此去無歸期,遂遣北陸代我留居薊城内。而都城人雜混沌,為探離時情報及尋安思所,專設暖香閣此居,以便歸來後須。”
“原是如此。”晏溫斂了笑意。
傅懷瑾将人擁入懷,“不開心?”
晏溫搖頭,視線卻透過斑駁窗欄看向屋外被積雪壓得快要斷裂的枝杈,瞬間的落寞襲上心頭。
他蹭了蹭身側溫熱的脖頸,耳鬓後的小鈴發出陣陣響,似崩裂前的細繩,艱難縫合着内裡近乎破碎的情緒。
“我以前以為,”晏溫喉嚨發緊,“你真的會陪我在燕國一輩子。”
傅懷瑾松開懷抱,後撤幾許。
盯着晏溫的眸子中翻滾着暗色,像是要穿過血肉闖入這人的心底,把跳動着的低鳴剖解,一寸一寸揉入他的骨血,拽進隻屬于他的紅塵俗世。
與他的心跳共鳴。
旁人半分也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