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輩子,”傅懷瑾輕聲道:“不止是在燕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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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閉的木門被北陸一腳踹開,濺起如霧塵埃,嗆的人彎腰直咳。
麻辮娘子用絹子捂着唇,耳朵裡嗡嗡的響,她腫着哭的通紅的眼,迎光看向面前破門而入的二人。
徐濯枝繞過地上碎裂的杯盞,快步走上前,淚眼朦胧的跪在麻辮娘子身旁,頭抵在娘子膝上,手都在發着抖。
“娘子别氣......是濯枝錯了......”
當她守在外頭聽着屋内哭聲漸小,直到再不出一聲時,天知道她内心是多恐慌。
麻辮娘子顫着身,别過頭哽咽道:“即是知錯,你也從不改。”
“娘子......”
“這樣,值得嗎?”
徐濯枝擡頭,笑的淚珠水兒成串的掉:“娘子,我這樣餘後生命一眼就能望到底的人,如何能說什麼值得或是不值得。”
“作孽,作孽啊......”麻辮娘子側着身子擦拭着面上淚水,不住呢喃。
北陸就倚在門前旁觀着,一言不發。
徐濯枝始終抿着笑意,即便是背對向北陸。
她道:“那串玉石,北,侍衛可以物歸原主了嗎?”
北陸身形一顫。
徐濯枝:“我知你不喜那些。”
外頭的雪又下起來了,一團一團的揉在一處,似破舊棉被中斑雜紛飛的鵝絮,晃的人眼花缭亂。
徐濯枝又道:“既然不喜,就算了吧。”
北陸擰眉,有些不解:“我們不是朋友嗎?”
徐濯枝徹底紅了眼,她垂頭刻意壓下喉頭哽澀,“是啊,我們在一起六年,就還隻是朋友。”
她突然覺得很冷。
落雪被吹進室内,洋洋灑灑鋪了滿地,滿地的濕痕。
滿臉的淚。
墨藍色的玉石擱在木案上,發出輕響,攪渾在雪落聲裡。
徐濯枝不敢回頭,她怕隐藏十年的歡喜與念想在這一刻土崩瓦解,覆水難收。
“北陸,”徐濯枝問:“曾經我們唱的曲子,你可還記得?”
“濯枝姑娘,往事已去,前生瑣事,此後都不必再提。”
“瑣事......就隻是瑣事。”徐濯枝冷極了。
麻辮娘子最看不得自家姑娘這般難過,甩了手中的巾帕,扭頭抱起一隻半人高的瓷瓶朝北陸砸去——
隻聽“咚”的一聲響,瓷瓶碎裂,底部殘留的水漬濺了北陸滿身,暈染這身嶄新的墨藍色衣袍,像滴落的淚,斑斑點點,隻消片刻便可不留痕迹。
“你走——”麻辮娘子起身将徐濯枝護在懷裡,怒目圓瞪。
北陸微微晃神,濕黏的發絲沾在衣襟側,徐徐滴着水。他愣了許久,末了俯身輕聲開口道:“叨擾姑娘,在下告退。”
“等等。”
北陸頓在原地。
徐濯枝靠在娘子肩頭,“北陸,我們以後,還會再見嗎?”
米白色布袋松松垮垮的墜在腰間,北陸下意識捏緊,原先鼓囊硌手的觸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一陣心空蕩然。
他忘了。
原來裡頭裝着的玉石已經還回去了。
*
日落黃昏,晚霞央出一片绯紅,沿着地平噴薄而出,拉出一條澄澈光暈,在這漫天風雪中宛若神祗降臨。
絢爛奪目。
揉了揉着發漲的額角,晏溫擡起酸軟的脖頸,仰頭看向室外茫茫一片白。他睡得有些迷糊,見雪又再下,一時失神,“又下雪了。”
話落,身側一個溫熱的懷抱将他擁緊,“要不多時就到開春,殿下便不必擔心受風遭寒了。”
思緒漸漸飄落實地,晏溫這才想起二人還在暖香閣,他輕輕掙開傅懷瑾貼上來的懷抱,問:“怎的不叫醒我?”
“難得無人打擾,何必擾殿下清夢。”
晏溫伸了伸睡得僵硬的四肢,“回去嗎?”
“再等等。”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二人收拾妥帖後,屋外響起陣陣扣門聲。
傅懷瑾臉色淡淡,轉身為晏溫攏緊外敞的厚袍,“誰?”
“傅公子。”
屋門推開,方才在暖香閣門前勾畫筆墨的娘子合傘而立,“四殿下傅珩現已前往雲閣,應公子所料,他确實是去找李氏麻煩的。”
“我到以為他真能沉得住氣。”傅懷瑾輕笑出聲,面露不屑。
理出晏溫耳後的一縷亂發,把一旁墜着小鈴的系帶仔細編于墨發中,傅懷瑾撥動着這顆精緻的銀鈴,擡眸看向晏溫的眼神愈發溫柔。
他問:“想去看看嗎?”
晏溫掃了那娘子一眼,見她始終低着頭,便大着膽子拍開流轉頸側作亂的手,“當然,畢竟難得的熱鬧。”
在燕國時,他就常聽旁人提起過這位冀國四殿下。而除了傅懷瑾,最常将此人挂在嘴邊的卻是那位和親來的冀國三公主。
傅珩的胞姊,傅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