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途中,車外喧鬧不停,尤其是穿過一條窄巷後的泥石大道,往來行人更是絡繹不絕。
晏溫被吵的頭疼,他掀開窗布朝外望去,隻見道路北側赫然建的是一座三層酒樓。
酒樓門前接踵而至,鬧哄哄的連成一片。
晏溫蹙着眉頭往門上的牌匾處瞧,卻見其上寫着三個大字——陶然居。
“陶然居當初可是傅韫生的鋪子?”晏溫放下簾布,微微擡睫看向身旁的傅懷瑾。
傅懷瑾點頭,“是,但原來就隻是開在盤山小道處的一間小作坊,本無人問津。但某日恰遇公主出宮入廟祈福,半道途經此處,偶然嘗了幾碟作坊小菜,自此便念念不忘。後因雲氏得君愛護,公主就随意尋個由頭買下了那間小作坊,改名陶然居,把它開在了都城内。”
晏溫挑了下眉,又道:“所以四殿下就是看中了他姐姐的這間鋪子。”
傅懷瑾垂眸看他。
晏溫随意笑了笑:“如今現世,誰人會眼睜睜的看着一女子的生意愈發紅火?對于他們來說,若是知道這些賺錢的生意是男子在經營,得到的心理安慰,總歸比知道是女子來的多些。”
“殿下懷疑公主和親另有隐情?”
晏溫沉吟片刻,搖了搖頭,他倚在傅懷瑾肩頭,輕聲歎道:“隻是作為旁觀者,替她不值。”
傅懷瑾沉默不語,隻捏了塊手邊瓷碟裡的甜糕遞到晏溫面前。
見人張嘴叼了過去,他搓了搓指尖殘留的溫熱碎渣,眼眸微暗。
*
雲閣那扇吱呀破舊的木門在今日終于壽終正寝。
屋檐下的兩耳燈盞已經被打掉一盞,另一盞卻還在寒風中飄飄悠悠的苟延殘喘。燈火昏暗,不足以照亮這落雪滿天的陰暗宮閣。
晏溫站在霞光中,看向不遠處坐在歪倒木門前的孩童,心尖一顫。
打了十幾補丁的薄弱鬥篷壓根擋不住這薊城凜冽的寒風,他的頭發披散着垂在兩側,被凍的發腫的手使勁揉搓着,幾處化了膿的凍瘡被搓破,滴答滴答的淌着水。
孩童垂首于雙膝間,那盞燈火堪堪為他照亮身下的一方天地。
“李鶴觞。”
稚子擡起頭,在看清來人的下一秒,眼角的淚珠再也攢不住,啪嗒啪嗒的掉下來。
他起身朝晏溫跑過來,垂在腳邊的粗布麻衫徹底被雪水打濕,被冷風掀起的一角,露出内裡腫脹赤紅的腳背。
他連鞋都沒穿。
“紀哥哥......”
李鶴觞停在了晏溫身前,他冷的發抖,哆哆嗦嗦的縮着脖子,“紀哥哥......求你...救、救救兄長......”
異處他鄉,僅所能求的就隻剩下他在宴席上有過一面善緣的陌生人。
晏溫沒說話,隻脫下外袍把人裹了嚴實抱在臂彎處,擡手擦去稚子挂在臉頰上的淚,“别哭。”
李鶴觞癟着嘴,卻還想哭,盡力壓了半天也隻發出幾聲極輕的嗚咽。
乖的不行。
“四殿下,找到那個小啞巴了——”一太監掐着尖細的嗓音沖這邊大聲嚷嚷道。
吓得懷中幼子猛地一抖。
晏溫安撫着摩挲過李鶴眠單薄瘦弱的肩膀,低垂眉眼,微張薄唇,朝向那太監慢悠悠吐出一字:“滾。”
這太監常年随傅珩身前伺候,哪裡受過這般委屈,當即高昂着脖子像隻鬥勝的公雞,斜瞥了晏溫一眼,不屑道:“你是何人竟敢護着這個外邦來的賊人,你可知此番沖撞了四殿下,該當何罪?!”
說着,太監便要上前抓人。
晏溫撩起眼皮,抱着幼子偏身擡腳狠狠往太監□□踹去。
“啊——”隻聽一聲刺耳的痛呼,方才還狗仗人勢的太監此刻捂着自己殘缺的地方在宮道間左右翻滾。
掀起一片塵。
晏溫居高臨下站在慘叫的太監面前,挑起眼尾,輕嗤道:“你算什麼東西,就敢治我的罪?”
“那本殿夠不夠資格來治你的罪?”
磁沉聲音自木門處傳來,晏溫緩緩擡眼,便見一高大挺拔身影,身着墨色長袍撐傘而來。
那人眼尾上揚,嘴角帶着輕浮不耐的笑,腰間玉飾多得都拉着腰封晃悠悠往下墜。
像是把全部的家當都挂在了身上。
晏溫眼皮一抽。
裝.逼。
“四殿下過謙了,”晏溫向他草草行了一禮,說“君治臣罪,臣不敢不從。”
傅珩上前幾步,目光肆無忌憚地落在晏溫上,冰涼黏膩的眼神如遊蛇穿梭,最終盯在他瑩白耳垂下那一串銀色小鈴中。
他下意識伸手想碰,可還未觸到,腕骨就被一股大力狠狠掐住。
疼痛使得傅珩清醒過來,他不悅的看向來人,可就在視線相接的下一瞬,無端心底湧出幾分恐慌和不安。
他攥得太緊,掐的傅珩生疼,“七弟今日怎的得空來這雲閣?”
傅懷瑾不答,偏身擋在晏溫面前。他抿着薄唇,眸底生寒,如看死屍般死死盯着他,“你碰他了?”
“誰?”
傅珩臉色漲的通紅,手腕處的痛感越發強烈。明明是冬日,鼻尖愣是疼出了薄汗,他咬牙掙了掙,卻發覺這人全然沒有要放手的意思。
心下一慌。
“本殿是奉父王的命令前來雲閣探望北昭使臣,”傅珩擰着眉頭看他,“誰知這些臣下即便是入了我冀國地界,也不願尊我國禮法。父王日理萬機自是無時管束,本殿今此代為之,又有何不可?”
他說的雲淡風輕,一派理所當然。
“代為管束?”晏溫從傅懷瑾身後探出頭,朝着閣内瞧了一眼,笑道:“原來四殿下的管束就是如此的......慘絕人寰、毫無人道?”
言及此,傅珩僞裝平靜的面具終究破開一道裂縫,猙獰似如扭曲的面孔挂在臉上。他怒瞪着晏溫,呵責道:“主子說話,哪裡有你這個奴才插嘴的份?!”
話音剛落,就聽一聲脆響。
傅珩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被折斷的以一種詭異姿态彎曲的手腕。
傅懷瑾擡眼,眸色平靜的看着傅珩反問:“奴才?”
傅珩眼睛睜的極大,嘴唇嗫嚅正要辯解,可傅懷瑾壓根沒等他的後話,徑直上前。布滿青筋的手緊緊制住四殿下蒼白脆弱的脖頸,隻要輕輕一掰,便盡命數。
“我的人,别說隻駁了你一句話”傅懷瑾傾身淺笑,“他就是想要你的命,你也得給。”
他笑的瘆人。
傅珩沁出一背的冷汗。
這個瘋子,他是真的想掐死他。
“好了,”晏溫拍了拍傅懷瑾顫抖的手臂,“松手。”
傅懷瑾怔怔地看着晏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