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鶴眠被困在了雲閣。
名為養傷,實則監禁。
即使事後将四殿下的罪行告到冀王面前,這王君也隻輕飄飄的賜了幾盒膏藥與他。而對于此行的罪魁禍首,傅承胤更是一筆揭過,并笑道:
“吾兒頑劣,勞請使臣大人莫要怪罪。”
在旁人眼中。
冀國王君都這般退讓緻歉,若是李鶴眠再固執的追責下去,到最後也就成了他的不是。
行于别鄉,最忌予階而不下。
晏溫攏緊身上被寒風吹散的厚袍,他的步履從容,微微垂首沿大殿雪階緩步走下。頸側的小鈴随墨發往耳後浮動,帶衣擺山茶花紋而起。在紛揚大雪中,銀鈴清顫,落下疊疊響痕。
傅懷瑾緩步走在他的身側。
“我倒以為他真能咽下北昭挑釁的這口氣,”晏溫低聲輕笑,“沒想到這才兩封信寄來,他便受不住了。”
說到底,傅珩有膽子在雲閣立威作福,背後若是沒有傅承胤的受意,晏溫自是不信的。
隻是不曾想,這冀王的氣胸如此狹隘。
唱戲唱了一半便要将戲台掀了。
既然傅承胤坐不來這冀王的位子,不如趁早退位讓賢。
晏溫嗤笑出聲,滿臉的不屑。
傅懷瑾側眸看去,正見他面上未散盡的譏諷神色,略微一怔,“在想什麼?”
晏溫搖頭,“隻是驚詫于國君竟如此寬恕四殿下,此情若在民間,也足夠愕然罷。”
聞言,傅懷瑾腳下一頓,眉梢輕蹙,垂在兩側的指腹被捏的泛了白。
他深吸一口氣,雪落雙肩,洋洋灑灑的逐漸沾了滿身,“因為四哥是他的第一個兒子。”傅懷瑾的聲音喑啞,在這漫天大雪中聽得有些失了真。
晏溫擡眸看他。
四目相對。
傅懷瑾笑道:“因為傅珩,雲夫人在這宮内的地位扶搖直上,堪堪與我母親并肩而坐,若不是外朝有紀安相勸,母親的王後之位怕是早已被其奪了去。”
晏溫默了幾瞬,反問:“可坊間常傳冀王愛妻之情深如潭水,即便王後對其無意,多年來他也不曾虧待,更别說要将後位予以他人。”
“假的。”
“可......”
“那殿下以為我是如何來的,”傅懷瑾自嘲一笑,繼續道:“她未曾有情,又如何能情願為他延脈而續?還不是雲夫人自生産後日日圍着她言語鋒尖相刺,緻使她的後位岌岌可危,為尋兩全法,才不得不生下我來穩固地位。”
晏溫看着他,隻覺得周身擠着密密麻麻的疼。
他捂着心口。
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這就是心疼。
“所以殿下,”傅懷瑾小聲道:“我自出生時起,就入了她的局。”
晏溫沒再說話,隻靜靜與之并肩行至一花苑處。而後見四周無人,他将傅懷瑾推到石壁前,指尖輕輕攀上那人微紅的眼下,墊腳輕輕吻上。
“小狗難過了。”
傅懷瑾埋首于他頸間,雙手緊緊環着他的腰腹,低低哼了哼。
晏溫也任由他抱着,手不住摩挲傅懷瑾的背脊,柔聲安慰。隻不過若是忽略這人黑沉似淵的眼眸和幽冷嗜血的神情,到真能給人一種溫雅如春的錯覺,
“不怕不怕,我給小狗報仇。”親吮着傅懷瑾紅透的耳尖,晏溫誘哄着問:“小狗想怎麼報仇?”
“隻聽小殿下的。”
晏溫笑了笑,不住在心底暗罵。
那些人真真是眼瞎心盲。
這明明就是隻極乖的小狗。
而此時這隻極乖的小狗臉上如何還有方才一副哭唧唧的可憐模樣?
要是離近了看,那雙發紅眸子裡盛滿的盡是計謀得逞的盈盈笑意。
他的小殿下,真的好香。
*
卻說二人在這無人花苑中不知抱了多久,直到晏溫的肩膀被他拱的發酸,連帶着雙臂都泛起細密的麻癢。
“你怕真的是隻狗。”晏溫擡手朝他前額給了一記爆栗。
傅懷瑾仍不松,哼哼唧唧的又蹭了蹭晏溫,“是隻狗,是小殿下的狗。”
晏溫拿他無法,隻得伸手強硬的按着他的腰窩将其推開。可不過方寸間,見傅懷瑾埋着腦袋還要上前,晏溫徹底被惹急,擡腳便踹向他的小腿。
幸而雪下半日,花苑地處又無人看管掃治,就這般任其飄落堆積沒過腳踝。
于是乎,傅懷瑾自然而然的跌進了這松軟寒涼的雪堆中。
“再而又三,這個習性不好,”晏溫俯身挑起他的下巴,輕笑道:“要改。”
傅懷瑾眼眸微暗,指尖摳着身下松雪,似是極力按捺住心底湧上的過于興奮的悸動,“好,我改。”
“乖狗,”晏溫笑道:“帶我去見她好不好?”
傅懷瑾明知故問,“誰?”
“你的母親,紀聽竹,”晏溫指腹撥弄摩擦着他的下巴,末了,傾身湊近傅懷瑾的耳側,低聲壓語:“她不是一直想見我?”
觀竹苑與前殿距離甚遠,加之雪落滿道,待行至時已過正午時分。
這苑内的丫鬟們個個手中端着的盡是精緻餐食,腳下步子雖快但穩,見着傅懷瑾出現在苑門處,并不訝然,福禮颔首後便匆匆離去。
來往穿梭竟足足四次。
傅懷瑾輕蹙眉,捉住一轉身欲走的小丫鬟,看着她手中未動幾口的餐食,問:“一頓飯,何故須如此多的食肴菜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