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蓦然起身,随屋中小厮行禮,低聲道:“葉公子。”
葉之舟聞聲看過來,兩人視線交彙的刹那,沈池恍若嗅到這人身上的幾分淺淺血氣。
“沈大人今日拜訪,是為何事?”葉之舟隻看他一眼便轉過身,徑自坐上屋中主位,接來小厮遞來的茶水,一湧而盡。
沈池仍垂首,心中微惑,問:“将軍呈上的信中所述,不是兩日後才到城都......怎的今日便回了......”
聞言,葉之舟指尖微頓,擡眉看向沈池的目光冷漠戾深,他笑道:“難為大人當初在宮中作職多年,時至今日,竟還不知什麼該問、什麼又不該問。”
“......奴才知罪。”沈池瑟縮着肩膀,輕聲緻歉。
葉之舟冷哼一聲,開口道:“暖香閣閣主事我已知曉,不必再報。”
暖香閣戲台曲悅,十年前就已名動冀國,其間受得王君青睐,屢次三番施以金錢誘惑,妄圖将此納入己囊。可即便王君如此退讓,那閣主卻依然不為所動,更是把宮中侍衛擡來的幾百箱銀子盡數返還。
王君大怒,欲殺之。
可因其在民間百姓中名聲之大,再加之遲遲未尋得正當理由将此封查侵毀,久而久之,在一次南方水災中,暖香閣傾盡閣中全數銀财,竟借王君名義輸往災難禍地。
就得其作,民間百姓紛紛開始贊揚起王君威德,為他建廟奉香。
此後,冀王明君之道大漲。
而對于查封暖香閣一事,王君便再未提及過。
念及此,葉之舟沉吟片刻,說:“此次與那閣主的合作,上垂錦莊萬不可懈以怠之。”
暫且先不論若是錦莊與暖香閣做成往來交易,莊内名聲會如何大噪,就論此人現今給的成箱銀錢,便已是西彌地處軍兵近一年的錢款需得。
“奴才定當竭力而行,”沈池點頭,末了,膝行着上前一步,輕聲道:“那......将軍關于舟明此人......”
話還未完,葉之舟打斷道:“此人先不必擔心,既然他傅懷瑾敢查,那也得先有命活下去。”
聞言,沈池猛地一怔,忽的想到方才從這人身上嗅到的淡淡血腥,雙眸驟縮,他不敢置信的擡頭,望向高座中淡然飲茶的葉之舟,渾身發寒。
“将......将軍您......”
葉之舟沒有回答。
月色透過斑駁窗花,印在葉之舟腳邊,泛着銀銀光亮。
半晌,他垂眸看着地上斑駁,輕輕在上踩了踩,而後輕笑道:“即便是月亮又如何?還不是供我取樂的玩物,隻需伸手,便可摘得。”
沈池顫抖着身子,趴伏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
暖香閣今夜燈火通明。
晏溫坐在側室硬榻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案上的燭火微動。
紀安在旁看着他,半晌,深深歎出一口氣後緩緩起身。因久坐麻木,腰背酸脹難忍,他一手撐起榻邊,幽幽立于屏風後望向内室。
他輕道:“太子殿下,夜深露重,您先回吧。”
聞此,晏溫雙眸呆滞,平直着視線轉向紀安,輕輕搖頭,聲音發啞道:“我不走,我要留在這守着他。”
“殿下,不可任性。”
“任性?”晏溫回過神,他的眼中血絲遍生,幹澀難堪,“本殿若任性,此刻怕是早已屠了他葉家滿門,手提着那葉之舟的頭顱,并将其懸挂于城門之上,供得來往路人駐足觀賞了——”
“......”
紀安頓時喉間一哽,啞口無言。他望着簾帳内若隐若現昏睡着的人影,嘴唇嗫嚅着,卻是一言不發。
這時,晏溫起身,忽覺腳下一軟,幸得身旁木案倚着才堪堪穩住身形。他踉跄着走到紀安身旁,張了張口,發出的聲音卻沙啞難聽,像是生鏽的銅片刮擦着地面般,道:“紀安,我快瘋了。”
紀安轉身,側目看他。
看着身邊地上的一盆盆血水,聽着内室醫師的幾聲低言輕語,晏溫閉了閉眼,問:“紀安,他會死嗎?”
“......殿下,凡事還要等醫師診斷完才可定論。”
晏溫垂眸,不發一言。
過了許久,待一根蠟燭徹底燃盡,晏溫才微微側身,笑着擡手點了點自己的前額,望向紀安,笑道:
“丞相,我現在……好像有些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了。
……
丞相,我已經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