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燕城宮門前。
大雪紛飛,寒風肆虐。
面前車馬匆匆,陣陣馬蹄濺起的飛雪四溢,混着炭爐中袅袅而起的熱氣,在半空騰繞,最後盡落于晏溫身邊。
他隻穿了件單薄長衣。
宮人們成群結隊從他的身前經過,卻無一人作揖行禮。
“小殿下,”閑君的雙頰被凍的通紅,起了皮皺,“我們的馬車在後面。”
說着,他跺了跺腳,不住揉搓着冷的發腫的手指,哈了口白氣,輕聲抱怨道:“這鬼天氣,真能冷死人。”
晏溫看他止不住的發抖,眉心微蹙,将懷中還溫熱的手爐遞過去,“先暖暖。”
閑君搖頭,望了眼漫漫無邊的長隊,道:“奴才不怕冷,小殿下要顧着自己才好。”
語畢,他擡手抹了把凍僵的臉,上前,将晏溫頸間松了的外衫細帶系緊。
“小殿下怎的不穿質子殿下留給您的外袍?那個要暖和許多。”
晏溫沒說話,眸子隻淡淡的往閑君身後瞧着。
閑君疑惑随他視線擡眼看去。
是三公主的隊伍。
領頭的是傅懷瑾。
這人玉帶绾發,眉間沾有雪粒,白袍悠悠,打馬而來。他的身後是一城紛雪、滿世白。
晏溫看着傅懷瑾,心髒不可控的瑟縮了一下,接着一股股細密的臌脹蔓延在胸腔。他站在滿城的白茫中,于人群後,擡眼而望。
而傅懷瑾恰時放緩馬繩,他在雜亂飄散的雪花裡,沒有早一瞬,也沒有晚一息,剛剛好的,帶着這冀人的隊伍停在了晏溫面前。
傅懷瑾坐在馬上,向着眼前這位小太子微微低身,道:“太子殿下,懷瑾這處正巧空了一輛車轎,如若不嫌,能否邀殿下共賞這大燕雪盛?”
晏溫别開眼,說:“不必,雪亂無規章,有何好看。”
傅懷瑾不以為然,眸中閃過笑意,反駁道:“自是好看的。”
晏溫沉默不語。
而傅懷瑾的眼神卻直勾勾的盯着他,像要将其吞吃入腹般。他說:“尤其是雪中之景,雪中之......人。”
晏溫眼簾輕斂。
傅懷瑾繼續道:“所以,太子殿下賞光麼?”
最終,晏溫還是上了傅懷瑾的車轎。
閑君滿目訝異,他不敢置信的圍着車内安置的銀炭、熱爐轉了好幾圈,語氣極為驚喜,朝晏溫道:“小殿下,這車内好暖和——”
确實好暖和。
晏溫看向案中擺放的熱茶和甜糕,身形一滞,接着在傅懷瑾進來前,随意找了處地方坐下,閉眼而憩。
傅懷瑾掀簾進來時,見到的就是這般景象。
他眉梢微挑,繞過向其行禮的閑君,徑直坐到了晏溫身旁,問:“殿下睡着了嗎?”
聞言,晏溫眼皮顫了顫。
傅懷瑾見狀,低笑出聲,“這次,不喂殿下甜糕了。”
晏溫:“......”
他睜眼,正對上傅懷瑾那一雙含笑雙眸,晏溫沒動,單手撐着下颚,“你的馬呢?”
“外頭冷不騎了,來陪殿下賞雪。”
傅懷瑾随手扯了車内挂上的厚實外袍,蓋在了晏溫身上。他擰眉看着小太子凍得發紅的指尖,語氣責怪道:“怎的穿這麼少?”
“不冷。”
傅懷瑾顯然不信,倒了杯熱茶遞到晏溫嘴邊,“喝了。”說着,他頓了頓,又道:“沒毒。”
缥缈白氣環繞,馬車裡靜靜的,唯有簾外的雪落聲響,以輕擊重,敲打着木窗。晏溫透過熱氣望向傅懷瑾近在咫尺地眼中的不耐,恍然回神。
原本亂序的心跳在一瞬間沉落。
晏溫想。
他現在這是把自己當寵物在養。
這個人在面對他時所抱有的情緒,沒有任何一種人類持有正常情感,有的就隻是一絲屬于瘋子的興味和好奇。
而如今,這個瘋子在審視着自己這隻是否聽話的寵物。若他表現出來的行為不符合傅懷瑾的期許,那極有可能,瘋子會放棄掉這隻寵物,然後任由其自生自滅。
這可不行。晏溫想。
他要的可從來不是這種情感。
從一開始,他要的都隻是這個瘋子對自己毫無保留的、徹頭徹尾的偏愛。
瘋子的愛。
很難。
念及此,晏溫張嘴,乖巧喝下了傅懷瑾喂來的水。一股暖意入喉,漸漸驅散了周身嚴寒,晏溫的身體開始回溫。
傅懷瑾見狀,滿意的擱了茶盞。
馬車晃悠悠的行駛着,冒着簾外風雪,晏溫感到睡意襲來,恍如又躺在了幾年前那隻漂泊的遊船之上,旌旗陣陣,合着雪粒鋪灑,浪潮般的把他團團圍住。
于是在風雪聲中,晏溫躺在溫暖的車廂中,睡熟了。
*
再醒時,冬獵場已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