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三殿下,晏洛。
傅懷瑾在齒間輾轉念着這個名字,卻是想起了白日裡那個垂首憤懑的少年。
即便是匆匆一瞥,但傅懷瑾仍舊記得那位三殿下狹長如窄縫般的眼睛,身上雖裝飾錦衣,可也蓋不住他骨子裡滲出的暴戾和陰郁。
那番模樣,到是與燕王如出一轍。
念及此,傅懷瑾摩挲晏溫的手指頓了頓,末了,他低頭借洞外陰沉的光色,認真打量起了懷中安眠的小太子。
烏發束帶,眉目朗疏。
隻一雙含水杏眸,就與燕王的完全不同。
這般想着,傅懷瑾的心裡忽的升騰起了幾分大膽猜測。
可是。
若晏溫不是,那燕王又如何會把太子之位傳與他?
傅懷瑾面色微滞,他把手伸過外袍下去摟着晏溫。
小太子的身形很瘦,薄薄的一層皮肉黏在上面,像被風折斷的樹杈,臉上的瑩白被光一照,細細閃着潤,恍若枝上積雪,冷清涼薄。
這人身上有太多秘密。
傅懷瑾俯身,靠在晏溫的頸肩,聽他輕細的呼吸。心髒漲得難受,似乎是被一種情感密不透風的包裹着,直到後來傅懷瑾才知道,這種□□的情緒。
是心疼。
“頭兒,這裡有個山洞——”是方才問話的侍衛。
朦胧霧氣下,傅懷瑾看着洞口窸窣的人影,手中安撫晏溫的動作不停,緊接着他就見一束幽火被點燃,模模糊糊地,往洞裡慢慢探着。
傅懷瑾的臉色徹底黑了。
“頭兒……”趁着侍衛轉身朝外叫嚷,傅懷瑾眉目一凜,袖箭從他手中飛出,破開融融火光,直直穿透喉嚨,将人定死在了洞口石壁間。
這山洞已然不安全了。
傅懷瑾不滿的輕“啧”一聲,頗有些被擾了興緻的氣惱。
他微微垂下眼,把晏溫打彎抱起。興許是衣料間摩擦而出的聲響,即便傅懷瑾的動作再輕,可還是驚擾到了熟睡中的小太子。
晏溫眼皮動了動,接着習慣性的擡手揉了揉眼睛,在傅懷瑾的懷裡,像隻慵懶的貓兒。
“去哪兒?”
晏溫薄唇輕啟,聲音透着睡醒時的喑啞和茫然,宛如風動時飄落的雪花,撲簌簌地。
傅懷瑾笑了笑,把人又擁緊幾分,說:“帶你離開。”
晏溫:“天亮了嗎?”
“還沒有,”傅懷瑾蹭着晏溫眼角溢出的淚花,道:“隻是此地不宜久留。”
晏溫眨了眨眼。
傅懷瑾被他瞧的神情愈加柔軟,“小殿下想回去嗎?”
聞言,晏溫回過神,他睜圓了眼,盯着傅懷瑾臉上一閃而過的興色,蹙眉道:“你有辦法回去?”
“自然。”
晏溫:“那作何還要在這山洞裡過夜?”
傅懷瑾極其恬不知恥:“因為難得有機會可以與小殿下共處一室。”
晏溫:“……”
果真是瘋子。
“小殿下願與懷瑾共演一出戲嗎?”
聞言,晏溫挑眉,作勢要從他的懷裡下來,結果下一秒被傅懷瑾抱得更緊。
他微微俯身,輕埋在晏溫耳畔,笑道:“這場戲,殿下隻需在我的懷裡就好。”
晏溫:“樂意之至。”
*
洞口外。
夜霧漸大,晏溫扒在傅懷瑾的肩頭,擡眸去望,隻見天際茫茫,萬物不可視。
唯有崖壁間的數十道火光,宛若星辰,寥亮在這孤寂雪境。
“追兵太多,怎麼逃?”晏溫問。
“不逃。”
晏溫略感詫異,疑惑還沒問出口,就聽身前一聲骨哨脆響,仿佛是劃破陰晦霧層的一抹光色,将這大片的霧絮撕碎,大團大團的落下崖谷。
再由着寒風一吹,侍衛們借着火光徹底看清了不遠處交疊的兩道身影。
“在這——他在這——”侍衛大喊道。
一瞬間,所有火光照及處都朝向了晏溫二人。
晏溫:“……”
見過找死的,沒見過送死的。
“小殿下,”傅懷瑾摟緊了晏溫細瘦的腰身,沉聲道:“好戲馬上開場。”
晏溫隻覺天邊無際的潮霧裹挾着濕潤的雪氣撲面而來,仿佛末日來臨前一瞬昏壓的腐朽,沉得他透不過氣。
于是,晏溫朝傅懷瑾的懷中縮了縮,兩人溫度相貼,隻隔了衣料間細碎的摩擦。
晏溫望着失重下墜的天空與雪松相融,世界一片白茫。
接着他與傅懷瑾共同撲進這片白茫。
合着自己的骸骨和靈魂。
被這雪際洗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