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奔跑在雪霧中,傅懷瑾把晏溫按在肩頭。
透過衣料縫隙,晏溫向後看去,卻見十幾模糊黑影在這濃霧裡,隐隐綽綽,緊追不舍。
像無意間踩到的融化糖塊,黏乎乎,避之不及。
晏溫覺得煩,伸手拽了拽傅懷瑾垂落在胸前的衣襟,沉聲道:“甩掉他們。”
“殿下是覺得他們煩了?”
晏溫不置可否。
接着,他便聽上方傳來一聲輕笑。
晏溫擡眼去看。
傅懷瑾的半張臉都糊在霧障裡,就隻見得微微抿起的薄唇,帶着嘴角的笑痕。
仿佛雪林間凹窪的坑,裡面盛着的是顫巍巍的笑容,少不經意間,就漫了出來。
“既然殿下覺得煩了,”傅懷瑾一字一頓說:“那懷瑾便殺幾個給您解氣。”
話音才落,利箭頃刻飛出,刺破林中四散的霧流。
寒光刃影,血光迸濺,臭烘烘的氣息陡然飄出。
晏溫嫌棄的擰緊眉,埋在傅懷瑾的頸間,細嗅沉香:“别殺了,臭。”
傅懷瑾把手撫上晏溫柔軟的後腦,黑眸中滿是未褪盡的涓涓笑意,腳下的步子愈發輕盈起來。
“聽殿下的。”
随後不消片刻,晏溫從他懷中擡頭,望見不遠處的霧氣裡升起幾抹熾焰火色,零星點點,雖看不真切,但寸寸隐現,映在自己被濃霧壓得茫然的眸底。
卷盡單薄的一片白。
“到了。”傅懷瑾忽的湊近晏溫耳畔,喚回了他已然遊離的神智。
晏溫直起身,“這是哪兒?”
“燕王駐紮的營地。”
聞言,晏溫驚異挑眉,轉頭恰巧與傅懷瑾的目光相視。他說:“你故意的。”
傅懷瑾伸手撩過小太子額前細碎的頭發,反問道:“小殿下不想看?”
這時,二人已經走到營地邊緣。
晏溫看向傅懷瑾,這人的眼睛被越來越近的火光映的微微泛紅,但若仔細瞧去,發現在火光簇擁中,傅懷瑾眼底盛着的卻都是自己。
一眨不眨的。
全是自己。
見狀,晏溫耳尖滾燙,别開眼,視線飄忽的在缈缈白霧裡徘徊,最終落在了一棵雪松旁堆積如山的獵物上面。
“這些不是你打的?”晏溫望向最上方那隻被一刀斃命的雪兔,朝傅懷瑾問。
“是。”
傅懷瑾的目光仍落在晏溫身上,看也不看,隻颔首應是。
晏溫皺了下眉,驟然想起昨日傅懷瑾攜自己在衆目睽睽之下策馬行獵之景。
當時,所見之人中雖以官臣居多,但也不妨有他人眼線隐蔽于此。
再者,明明是有自保能力的人,可為何要舍棄一堆獵物任由那刺客追殺,甯願挨餓受凍也要在崖壁的山洞中躲上一夜?
“我不是說過,是想與殿下您共度一晚無人打擾的安穩時刻嗎?”傅懷瑾突然道。
晏溫被吓了一跳,後知後覺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竟将方才心中的猶疑問出了口。
“胡言亂語。”晏溫瞪他一眼。
這時,火光逐漸清晰。
“小殿下。”傅懷瑾喚他。
晏溫:“什麼?”
“會哭嗎?”
晏溫:“……輕而易舉。”
話音剛落,他的眼圈在傅懷瑾的面前漸漸泛起紅暈,接着,霧氣消散成水珠印在眼尾,一顆顆,沿着臉頰下墜。
像晶瑩的玉珠串兒似的。
美人落淚。
絕俗傾容。
見狀,傅懷瑾眉眼微沉,啞聲道:“殿下真美。”
特别是哭的時候。
這般想着,一抹卑劣開始在傅懷瑾的心底生根。他清楚地知道,他想要眼前這個小太子在自己的懷裡哭泣。
也隻為他一人哭泣。
“他們在那——快殺了他們——”恰在此時,身後忽的響起幾聲暴喝。
來了。
晏溫看向傅懷瑾。
傅懷瑾沖他笑了笑,颔首示意。
可晏溫沒動。
“殿下?”傅懷瑾以為他沒懂自己的意思,剛想湊近向他解釋,餘光卻見一道白色劍光正朝二人破霧而來。
“殿下小心!!!”
傅懷瑾旋即拽住小太子細瘦的手腕,想要将人往旁邊推,結果卻被晏溫用了巧勁掙脫,側身避開了他的觸碰,并回身擋在了自己面前。
傅懷瑾震驚地睜圓眼,向來無情的黑瞳中閃過了幾分恐懼和絕望,此番再顧忌不到平日間的虛禮逗弄:“晏溫——”
晏溫轉頭瞧向他。
面無表情。
仿佛現在處于生死一線的人不是自己一樣。
“别怕。”晏溫無聲朝傅懷瑾道。
既然要演,那當然要玩把大的。
隻是哭,那多沒意思。